因为她没有告状的资格,而陈乔伊不同。
当她收拾行囊,可以独自离开的那一天,母亲说一张机票是她的所有。她依然笑着含泪说好,终于可以离开了。其实从大学开始,她就已经学会了独立。
她在寻找,寻找着自己的归宿,寻找着一个可以为她遮风挡雨可以让她停泊的港湾。她毫不犹豫的追随宋墨凡而去,结果命运真是很神奇的东西。
她似乎看到了苏沐文眼底浓浓的黑色墨影,立刻倔强的抬起头:“你觉得我很可怜?其实不是,我过得很好。”她也从来不要别人的同情与怜悯。
苏沐文不说话了。
夏知予盘腿坐在床上,想了想,跳下床,从床底下找出一个收拾的干净整洁的箱子,又小心打开,从里面找出一个泛黄而残破的笔记本,上面的纸张还有因为被人浸过而风干残留的水渍。
苏沐文怔怔的凝望着她,她已经对他招手道:“你过来看,这个才是我爸爸,他虽然死了,不过一直活在我心里。”
苏沐文看到了,可是照片上的男人因为水的侵蚀与岁月的风华,早就模糊了。
夏知予的指尖轻轻的摩挲在已经暗淡的人影上,那淡淡的水晕光华不曾侵蚀的,是她心底的记忆。
见她如此珍视,这个应该对她很重要,可是她居然把他放在床底,苏沐文不能理解。
“这个笔记本从爸爸离开之后就一直跟着我,我每天把他放在书包里带着他去上学,难过的时候我就拿出来看看,因为我想记住爸爸的样子,可是有一天放学回家的时候,我被几个高年级的人拦住了,他们说问我要钱,我说没有,他们不由分说就抢了我的书包去翻,里面是真的没钱,旁边刚好有条河,他们就把我的书包倒转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到了河里,”夏知予平静的讲述着,好像事不关己,可是手指却隐隐颤抖。
“我当时完全不知道怎么办,想也不想就跟着跳了下去,我一心就想抢回这个本子,那时候天气很冷,比现在还冷吧,我当时浑身就麻木了,我在水里拼命游,可是棉袄吸了水很沉很沉,我就抱着这个本子,以为自己死定了,但是这样睡着了也好。”她虽然努力保持平静,可是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那惊恐的一幕,苏沐文无言的揽住她的肩头。
“但是你知道吗,我竟然没有死,是那群欺负我的人把我救上来的,我跪在地上浑身发抖,那些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为首的是个高年级的女生,她骂我神经病,说难怪要被人搞,还让我小心点,下次运气就没有那么好了。”
剩下的已经不用说了。夏知予想到了陈乔伊。那个从第一眼开始就对她恨之入骨的小女孩。她跟夏知予只差了一岁,但是长得比夏知予个头要大。
“我当时就抱着这个本子自己一步步回家的。”她像是沉浸在了当时悲伤而无望的回忆中,“后来我就发烧了,高烧,在医院住了好几天的院,妈妈哭着问我怎么会搞成这样,我什么都没说。”她忽的轻笑了,可是眼中的恨意却没有丝毫的减少,“出院后我就把这个本子藏起来了,如果我珍视的东西是要被毁灭的,那么我宁可让他们静静的躺在尘埃里,躺在无人关心的角落里,这样还可以保存的更长久些。后来我也想过带着它一起去工作,可是当我拿出来的时候它已经泛黄又这么残破了,也许爸爸也是希望能在一个地方安稳的生活的,我不想再让他跟着我如此奔波。”她静静的讲述着,却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回来这么多天,她从来不曾翻开着这些东西,因为这些都是陈年旧痂,掀开来可能还是一片血肉模糊,可是在苏沐文的面前她却忍不住讲述了出来,任何人都不知道的这些秘密。
她把笔记本环抱在胸前,这个本子,很可能是她那个年纪所有的财富。
“可以给我看看吗?”苏沐文声音酸涩,却轻柔的像是羽毛抚慰过她的心间。
夏知予点点头,递给了苏沐文,并嘱咐他:“轻点,纸张已经很容易破碎了。”
苏沐文一页页的翻过去,照片都很模糊,有些甚至都黏在了一起分都分不开,有的可以看见一个隐约的人影,有的是两个,还有的是三个。应该是她以前的生活,有爸爸,有妈妈,还有她的幸福的三口之间。
忽然,苏沐文看到一张还算清晰的照片,问:“这是谁?”
夏知予想了想,努力搜索着:“好像是我爷爷,”她说,“爸爸手头就只有这么一张照片,离开之前把他留给我了我,就只有这么一张还能认出人来。”
苏沐文没有回头,反而沉思起来,他在心中沉吟,这个照片,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有些熟悉,有些陌生,隐隐约约的想抓住某些念头却怎么也抓不住。
“你怎么了?”夏知予发现不对劲,有些担忧的问道。
“你没见过你爷爷?”
夏知予摇头。
苏沐文惊诧的表情刺痛了夏知予卑微的自尊心:“没见过很奇怪吗?我爸爸带着妈妈在外地生活,没有回去过啊。”
“哦。”苏沐文笑笑,“我只是想说看看你爷爷就能想象你爸爸的样子了。”
夏知予眉眼终于稍稍舒展开来,抚摸着上面那些遥远的人,那些遥远的事,心中一片怅惘。
两人就这么坐在床边,分享着她的心事与秘密。
最后,她安静的趴在他的腿边睡着了。手还紧紧抓着身下的被子,那么缺乏安全感。
苏沐文将她抱进被子,又翻回原来的那一页,拿出手机拍了照。
照片中穿青色白大褂的人,眉目不怒自威,很有威严。
对夏知予来说,今年的除夕与往年还是有些不同的。以往一个人过,守着一扇冷冷清清的窗户羡慕着外面的万家灯火,可是热闹是别人的。从那时起她就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家,一份属于自己的温暖。
今天,身边坐了不少人。虽然有些不快,可到底还是有些欣慰的。
苏沐文破天荒的给了夹了菜,夏知予愣是惊了许久。可是明明咸的菜却在咽下去的时候在肺腑间发作丝丝缕缕的甜蜜。
她也给他夹了菜。虽然动作迅速,内心惴惴不安,羞涩不已,但是在杨美方的眼中,却满含欣慰。
春晚刚开始的时候,噼里啪啦的爆竹已经连珠般响起来,电视机里的歌舞声瞬间被湮没得如同哑剧。夏知予站在房间的窗台上,漆黑的夜里烟火气息蔓延,浓重的硝烟味直冲鼻端。旁边还传来孩子们追逐笑闹着,指着空中绽开的一朵朵绚烂烟花,发出惊喜快活的笑声。
“砰”,的一声巨响,窗外繁花大朵大朵华丽地割破天幕,流光万千,金色四溢。
她抬头看去,情不自禁得露出笑容,真美。
苏沐文陪在他的身侧,她忍不住朝他看去,而他眼里清浅的眸光和嘴角微笑的弧度,都令她想起了一句优美的唐诗:青山隐隐水迢迢。
突然间,呼吸一窒,心跳开始逃脱自己的掌控,心猿意马起来。
并肩看璀璨烟花照亮这无边的暗夜,只愿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苏沐文被继父请去下棋,她依旧伫立窗前,静静感受惊涛拍岸。身后有脚步声传来,夏知予微笑着回头,却在惊见陈乔伊的那一刻全神戒备起来。
她穿着睡衣,大摇大摆的走进她的房间,丝毫没有忸怩与不安,夏知予蹙眉,冷下脸道:“你进来干什么。”
“这里是我家,我去哪里还需要通过你的准许吗?”她言辞犀利的回答夏知予,转身捞起夏知予还来不及收回的笔记本。
夏知予心神俱裂,厉声呵斥:“给我放下!”
陈乔伊目光一顿,全本了无兴趣的此时却拿着不放了,一看之下,表情顿时凝重起来,夏知予扑过来抢,她却跳往另一边,不停的翻开,动作之大,夏知予听到了纸张簌簌的声音,她急疯了,站在原地死死的瞪着陈乔伊:“还给我,听到没有!”
陈乔伊随意的翻阅了几页,就被纸张发霉的味道熏得受不了,可是她也发出冷笑:“这个破烂东西还留在干什么呢,臭死了。”说完,便随手一扔,朝阳台上的栏杆扔去。
夜风夹杂着寒意扑面而来,比寒风更冷的,是夏知予想将她杀死的眼神。
陈乔伊强自镇定的站着,可是夏知予的眼神让她心慌,她突然不敢面对夏知予,可是她不可以示弱,她一点也不会示弱,她吼回去:“你看什么,不就是一本破东西,本小姐还嫌它脏了我的手呢。”
她就是这样,每次都以强盗般的侵略姿势侵入她的领地,抢走她一切心爱与紧张的东西,然后眼睁睁的毁灭她,好几次,夏知予都有无边的恨意,可是她恨得是自己还没有长大,还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
而今,她这么多年的信念在一瞬间被摧毁了。她如负伤的野兽,愤怒的咆哮,可是她没有扑上去,她只是高高的扬起手,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
声音清脆而响亮,震得她自己手掌发麻。陈乔伊的脸上很快浮现出五个深深的手指印,夏知予喘气如牛,手脚都在颤抖:“这个巴掌,是替我爸爸打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