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身后,却亮起微弱而熟悉的蓝光。那种像天空一般干净而澄明的蓝,蓝得让人心安,蓝得让人心旷神怡。我转头一看,姬清玄站了起身,他的嘴唇依旧有些苍白,他没有看我,微蹙着眉头,盯着那些石像。
秀秀气气的少年,干干净净的面孔,嘴唇薄薄的抿着,细长的眼睛含着一些警惕和忧郁……像一首干净隽永的小诗,像天边一缕风轻云淡的白云……看着满脸病容的他,我的心微微一跳。无论如何,我绝不愿意,这干净清秀的男神死在这里。无论他爱谁,无论他是我的谁,我都愿意用我的一切,来换取他的平安。
姬清玄已经缓步走上前,走在了我和那几个人间女子的前面,长剑如水,静静地横在身前。
那些巫妖依然跪拜着。妖皇脸色大变,骤然猛然喝道:“住手!都给我起身!”
巫妖们视若罔闻,依然自顾自地跪拜着。他们双掌交叠,平举齐眉,每一次俯身跪拜都低到尘埃,让自己的四肢五体紧挨在地。石像散发着红色的光芒,巫妖们也散发着红色的光芒。
两个“逆五星芒”互相照射,散发夺目的血光。
血光直冲上天,直插入地,形成诡异莫名的血色法阵,照亮了半个天际,让天空的朝霞变得一色血红。天地之间,血光笼罩。阴风顿时吹起,远方传来呜呜咽咽的鬼哭之声,低低的哽咽声,空气中飘荡着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之气。这神秘诡异的红光,将石像、巫妖一族罩住,形成血色光幕。背後远处穿来喧哗之声,看热闹的群妖纷纷往后退去,妖怪们无不惊骇莫名,惊慌失措府往后退去。
妖皇面孔狰狞,手上青筋暴起,提起青墨宝剑,重重刺在血色光幕之上。红芒如山,骤然反弹,排山倒海般将妖皇冲击在几丈之外。而同时这神秘的五星芒法阵,红光乱颤,波动四射,显然也被妖皇法力所重创。
妖皇怒甚,身形如神龙摆尾,回身就向法阵冲击而来。姬清玄和轩辕鸿对望一眼,两人骤然一踏地,飞窜上空。他们迅疾地从半空中扑下,两把仙剑,一蓝一红,极有默契地向法阵劈去。法阵之中,红光剧烈晃动,巫妖们的嘴角静静流下鲜血,却依然跪拜不止。三色光芒,如龙吟入海,法阵红光乱射,阵脚大乱,一个巫妖骤然转身。他神色庄重而悲壮,四肢展平,他的头颅和四肢刚好形成五个点。肌肤一寸寸,一寸寸化为飞灰,鲜血燃烧流,沸腾着,渐渐飞扬成为血舞……
法阵的红光大盛,如修罗地狱燃烧的冲天业火,直将天地变成血红一片。
我惊愕极了,不知道在询问他人,还是在自言自语:“这是什么?”
有个颤抖的声音在回答我,大约是来源于灵云七仙子之中的一位:“我在一本古书上面见过。似乎是一种失传已久的巫术‘污血大法’,以施法者全身的精血祭祀邪神,以施法者的性命激发天地之中的煞气和鬼气……天哪,你们快看!”
天地萧萧,阴风又复呼啸,从地底里、广场上、天际边飞来一个个血色的鬼影。鬼影贪婪地吸食着那迷蒙的血污,一个个鬼影将法阵保护得密不透风。
空中传来暴喝之声,愤怒而惶急。
“阿霓,红萼,快跑!”
“婳霖,不可逞强,和你的姐妹们快跑!”
场中,妖怪们作鸟兽散之后,突然一片死一样的安静。我的心一片慌乱,看着那青色的身影。那从小陪在身畔,抱在怀里的身影,挡在我们的身前。恍然冬去春来,过往岁月中镂刻心间的温柔,让我心中一片恍惚。
这么伤心,是为了谁?
以命相博,是为了谁?
我绝不走!
我绝不会离开你!
妖皇的宝剑一次又一次劈向法阵。大祭司双膝跪在地上,低低念着咒语,七窍都流出了殷红的血来,一股股地流在地下,血水化为一根根红线,有暗红的影子攀附着这些红线,清晰可见地从可怖的九幽升了起来。
血光四射,妖皇、轩辕鸿、姬清玄的六只眼睛血红,此时再顾不上明争暗斗。六把宝剑,往血阵劈去,青、红、黑,光辉灿烂,让血阵一次次战栗不止。
一个,又一个的巫妖扑向血阵,以自身精血召唤妖魔,保护着血阵。
春雷炸响一般,石头爆破之声隆隆传来那些石像身上的血光越发刺眼,石像的面皮一点点破碎……灰尘四溢……。恍然春暖花开,寒冰崩裂。石头之下露出白皙的肌肤,柔软的腰肢,漆黑的乌发,狰狞的兽角,秋水一般的眼波……石像化为一群披发左衽的巫妖。
寂静而肃然的半空,石像裂开……高高在上的稚龄少女,美丽苍白,黑发如瀑。她踩在巨大可怖的亘古奇兽的肩膀之上,一头乌发在红光之中漂浮,宽大的裙裾被夜风扬起。她多大,十三?十四?大约十四吧?少女的身后,站立着一群穿着深蓝色长袍的侍女。再之后,披发左衽的几百个巫妖渐渐出现,他们活动着僵直的关节,眨巴着眼睛,适应着这个社会。
少女的眼波似水,冷冷端详那些跪拜中的巫妖。
她的嘴角,露出轻蔑的冷笑。
大祭司的血遮盖了他的双眼,他只是不停念着咒语,状若疯魔。他似乎什么也没有看见,他似乎什么也没有听到。是什么让你这样疯狂?是什么让你这般绝望?是什么让你这样无法无天?
少女的眼皮微微合上,声音稚气未脱:“愚蠢!还不停止!”
大祭司听到这声音,匆忙抬起头,他手忙脚乱地抓起一角衣衫,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脸,擦去眼睛上的污血,他的脸却越发花了。他极快地看了看少女,神色复杂难言,他极快地再一次跪下:“属下参见寨主,属下无能!请寨主责罚!”
小妖女稚气的小脸上满是不耐烦:“愚不可及,住口!”
小妖女的长发狠狠甩去,两个巫妖顿时砸在大祭司的背上,一个接一个将重伤在身的大祭司狠狠砸翻在地。大祭司被砸得俯趴在地上,像只被痛打后的野狗一般。巫妖们伏在地上,背脊都在剧烈颤抖,想必是吓得魂飞魄散了。大祭司的脸扭曲一片,挣扎着爬了两次,也爬不起来,他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卷曲成一团,似乎痛得浑身的骨节都破碎了一般。
小妖女板着单薄幼稚的脸孔,四处看了看这场天翻地覆的大战之后的战场,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她嘴唇微微颤抖着,一点点变得雪白。好半天之后,她老气横秋教训道:“林江。你说你要夺权,你就夺权,那你也应该给本座守住。你说你要炼妖,那你就炼妖,你也应该成功才对。你应该在今天,带着轰轰烈烈的巫妖大军来迎接本座才对,你怎么有脸搞成这样?你怎么好意思搞成这样?说吧,你搞得这么窝囊是为什么?你胸口那一剑是谁刺的?我巫族上万个大好男儿,为什么只剩下你们这群窝囊废?你们这些窝囊废怎么不都去死?”
少女的眼帘依然微微垂着,冷笑:“林江,你还知道你无能啊?”
大祭司没有说话,只是不停磕头。他的头“砰!砰!”重重地磕在地上,额头之上很快出现新的伤口。额上的血很快又流下,将他的脸覆盖上新鲜的血液。大祭司的身后,剩余不多的巫妖也跟着磕头不已。娇娇弱弱的少女只是眼观鼻、鼻关心地高高站在巨兽的肩膀之上,就像什么事情都和她无关一般。
妖皇此时看不过眼,爽直地插话:“小丫头,你是谁?装神弄鬼半天,倒是报个来历啊?”
少女苍白的脸孔拂过寒意,清清楚楚的答道:“你们又是谁?敢在流州仙岛撒野,你们的胆子不小!”
妖皇怒气在脸上一闪而过,仰天大笑:“仙岛?鬼里鬼气的鬼地方,还敢自称仙岛。小丫头,好大口气。”
少女的嗓子单薄而娇气,淡淡的冷漠目光斜睨了妖皇一眼。视若无物地转过头,冷冷对大祭司询问道:“大祭司,你装模作样磕够了吗?如今是什么年月?你背上那不能愈合的伤口是谁干的?”
我仔细端详这少女,只见她面孔白皙单薄,身量不足,明明是豆蔻年华少女的形体。偏偏她心气极高,这大祭司对她又跪又拜的,看上去非常恭顺。
大祭司终于停止了磕头,恭恭敬敬地跪得笔直,血痕狰狞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苦笑:“回禀寨主,如今三十年过去了。我是您的大祭司,您既然在这里,我自然在这里。”
少女笑了起来,如春天的迎春花灿烂盛放:“那好,你就继续跪着吧!”
她笑得天真灿烂,她的一头乌发骤然卷来,卷起地下跪着的两个巫妖。
大祭司脸色巨变,刚想发声阻止,那小丫头杏眼一瞪,大祭司重重地垂下头,整个身子都又惊又痛地颤抖起来。其他巫妖更是恭恭敬敬地伏在地上,那两个巫妖来不及反抗,已经被乌云一般的长发扔进了空中。巨兽一声嘶吼,高高向着飞起的巫妖跃起,蒲扇大的巨腿踩得天地之间一片摇晃,巫妖已经落入巨兽的口中。
巨兽兴奋地狂叫:““嗷……嗷……嗷……”
巫妖绝望惨叫:“啊……啊……啊……”
巨兽嘶吼,天地间风声狂啸,大地剧烈颤抖着,巨兽的嘶吼回响在天地之间,久久不散。
巫妖惨叫,瞬间消失,永永远远地消散在人间。
这妖兽居然是吃人的!众人面上都有恐惧之色,顷刻间人人自危。只有小妖女笑得甜甜的,笑盈盈看着众人。稚气未退,却如此手段残忍,真真是个小!妖!女!
小妖女傲然站立在巨兽的肩膀之上,一头长发又卷起两个巫妖。大祭司霍然抬头,决然毅然道:“当年之事,是属下一人所为。与他们绝无关系,寨主将属下千刀万剐也是理所当然,还请对这群巫族子民网开一面。寨主,他们也是你的子民,曾经跟随你千山万水地跋涉江湖,曾经跟着您浴血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