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北越帝都一派哀婉沉恸之时,遥远的盛金城却迎来了魏韩门阀的大喜事,浩浩汤汤的送亲的队伍从魏府门口一直排到北安街,红毯萝幔汹涌的蔓延,视线里的盛金皇城仿佛沉溺于赤红的血海之中万劫不复。
魏骁冉和魏游煦兄弟俩皆着锦衣华服,明明是喜庆的日子他们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喜悦,反倒有惴惴不安,吉时就快到了耽误了迎亲的时辰可是大忌,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只是魏沉鱼却将自己锁在屋里迟迟不露面。
“沉鱼,沉鱼……”
听到屋外的两位哥哥的声音,端坐在妆奁台前的魏沉鱼心头微酸,抬起头望向镜中的自己,时隔多年她又穿上了火红的嫁衣,金钗步摇云簪罗髻华贵非凡,一如当日般聘婷秀雅,此时她就这样娴静的坐在这里,如当年一般隐约的在等待着什么。
犹豫,后悔,还是在等那个人……
遗憾的是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她都没得选择,因为她魏沉鱼三个字里的那个“魏”字是魏氏门阀的魏,掩唇低低一笑,她缓缓站起,眼睫轻颤几欲滴落出秋水般的清澈眼波,火焰的裙摆在地砖山拖出凄烈的美感,仿佛倒映出她可以窥探出的命运之花。
一双素手打开折扇通往以后的宿命之门,魏沉鱼垂下双眸,一眼都未看两位一母同胞的兄长,扬手便将绣着大朵大朵金丝牡丹的喜帕盖在头顶。
“三哥、四哥你们久等了!”
低柔的清音,含着若有若无的娇羞之态,魏沉鱼伸出葱玉般的双手,当年是两位哥哥亲手将她送入远赴西秦的喜车里,所以现在仍旧是他们将她送往前去韩府的喜轿。
“沉鱼,你出来就好!”
此情此景魏游煦顿时有些感伤,上前几步伸出手,搀扶住这位他自幼宠爱的小妹,见魏骁冉楞在原地,不由得压低声音提醒道:“三哥,快……”
魏骁冉没有说话,沉着脸走向前来,搀扶住将要出嫁的妹妹魏沉鱼,昔日魏家三小如今皆以长大,兄妹三人顺着游廊向着府门口方向而去,
“三哥、四哥我们去沁园看看吧!”
魏沉鱼的突然提议让魏家两兄弟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沁园是他们母亲生前住的院子,自从母亲当日抛弃他们离开魏府后父亲便下令封了那座院子,到死父亲都没在去过那个地方,起初他们兄妹三人也时常溜进去,可在父亲病逝后他们默契般的反感甚至是厌恶痛恨那个地方,直到今日提起沁园他们仍是无法释怀当日母亲的抛夫弃子与魏家的一个府兵私奔的事实。
“没错,我恨她,你们也恨她,这一点从未改变,可是一想到以后我怕是很难在回来这里了,我就想去那个地方看上一看,谁让她是我们的……”
唏嘘声中,魏沉鱼还是无法逼迫自己说出“母亲”这个晦涩的称呼,离别终究是伤感的,而她愿意在离开之前带走曾经在魏家的一切回忆,包括残留的那些恨意,只要踏出了魏家的门从此她就是韩家的人了,以后她自当一切以韩家利益为重,至于魏家她如何魏氏以后如何她亦无能为力,当日远嫁西秦之所以惨败收场,就是因为她没有想通这一点,同样的错误她绝对不会再犯第二次。
“可……”
“去吧!”还没能魏游煦说完话,魏骁冉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缓缓的将手收回来,转过身沿方才的路返回。
喜帕遮挡下的双眸微阖,魏沉鱼叹了口气:“四哥,我们去吧!”
“这……”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此时气氛却如此僵,魏游煦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了,正诧异的时候魏沉鱼已经扯下喜帕紧随魏游煦而去,无奈的跺脚魏游煦没有办法只能也跟上前去,当然他可清楚的知道无论如何这场婚事势在必得。
荒废十多年的沁园虽是被上了锁,可常年的风吹日晒锁已然被锈迹斑斑,所以就在魏骁冉轻轻一推之下,门锁便如白骨般散落一地,推开大门映入眼帘的是院中那颗参天的琼花树,五月将逝琼华开到了极盛处,拖着繁复冗长的裙摆,一袭火红嫁衣的魏沉鱼立于琼花树下,抬眸望去满目的皎洁若雪,清冽的香气荡漾在园中,带着不容忽视的沉醉。
白树,红衣,两种截然不同的色彩在眼底冲击出一种缥缈凄婉的美感,魏骁冉和魏游煦双双站在远处注视着魏沉鱼,虽是心急如焚却也没有一人愿意破坏这样这难得寂静。
大风刮过琼华飘落如轻雪,魏沉鱼火红裙裾轻快的拂过落满花蕊的地面,旋一朵明丽灿烂的花,拈一片洁白的花蕊于指尖含笑回首,彼时恍如豆蔻年华,恬然的笑意瞬间击中了魏骁冉的心。
“三哥,恭贺我,恭贺我从此再也无法幸福!”
魏沉鱼双手缓缓下垂,指尖的那抹雪白也随之轻悄悄的飘坠,魏游煦箭步上前,双手扳住魏沉鱼的双肩,眼底洇满宠溺的目光,“沉鱼,你若是不想……”
“我要嫁,必须嫁!”冷静的摇摇头,魏沉鱼注视着眸底微红的三哥,昔日年少的温软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三哥,这是我的选择,我绝不后悔,就如当日我执意远嫁西秦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以后我会看的更远些,为了自己而并非是魏家……”
“魏家……”魏骁冉双手木然的松开,小心翼翼的拂过魏沉鱼发上的一抹飞花,“沉鱼你总该替自己而活……”
“为自己而活?”魏沉鱼忍不住轻笑起来,生在高陇门阀之间谈何为自己而活,大多数人求的不过是活着而已,至于活成什么样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少爷,韩府那边已将在催了,魏大人命小姐立刻上轿!”
一个府兵来到院门口声音里有些慌张,还没等魏游煦开口,立在漫天雪色里的魏沉鱼忽然勾起唇角朗声道:“告诉叔叔,我这就动身!”
一语落定她迈开步子从魏骁冉身边走过,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脚下的步子略略一顿,脸微微偏着,神情柔和而又哀伤,对着这位在魏家还算活得明白的三哥,轻轻道:“我和四哥已经活成这幅不堪入目的样子了,但愿三哥可以遂心所愿,至少我们兄妹三人还有一个活的顺畅如意!”
魏骁冉沉默不语,魏沉鱼一笑,神情舒展,径直走到四哥魏游煦面前,敛衽向兄长行了个礼随后阔步走出了沁园。
“三哥,你……还有沉鱼……她……”
魏游煦并没听到魏沉鱼方才对魏骁冉所说的话,可见魏骁冉立在花树下双眉紧缩,魏沉鱼又独立匆匆而去,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魏骁冉望一眼这位大雍的驸马爷,在想想魏沉鱼刚刚的话,突然间有些力不从心,“四弟,我们出去吧!”
魏府门外人头攒动,魏沉鱼在丫鬟的搀扶中进入喜轿,浩浩汤汤的送亲队伍缓缓的向着朱雀桥而去,韩阶就在朱雀桥那头迎亲,今日的这桩婚事魏家鲜少在外抛头露面当家人魏戟亲自送亲,魏骁冉和魏游煦在府门外目送花轿离开后就回了各自的院子。
当魏戟亲自送亲的消息传到夏侯府时,夏侯谨正坐在一座芳草萋萋的衣冠冢前,独自吹着短萧,承九的到来将他的兴致破坏殆尽,心头一通闷火,他起身走到右方的亭下,眺望着远处的盛金皇城。
此一时彼一时,魏戟丢下这张老脸显然是在向韩氏示好,如果说之前这桩婚事是双方投其所好,那么自从赵稹被苍梧兵打得灰头土脸的回到帝都后,魏家或多或少的被雍帝冷落了,
无论如何魏游煦毕竟是与赵稹共同卷入了这场战事里,战败总归是需要人付出代价,俗话说的好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魏家就是这只被殃及的鱼,如今韩家势头正盛,对这桩婚事自然是有了异议,若非盛金宫的旨意恐怕魏家是攀不上韩家这个高枝了。
“少爷,商筑那边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
夏侯谨平静转身,抬眼一撇长睫垂下,遮住了晦暗变换的眼神:“说!”
“张侠将她囚禁在军尉府,不过重钰及时赶到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现在她应该在云辽,听说耶律祁留下的那些西戎兵也在云辽……”
听到从商筑传回的消息,夏侯谨的漆黑的眸底忽然涌出一抹虚幻柔软的东西,尽管已经算定狡诈精明如她能够全身而退安然无恙,可自回到盛金后他却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担忧她她的处境,虽说是多虑甚至有些杞人忧天,可直到此刻他方才真正的放下心头的隐忧。
到底重钰还是护着她!
目光闪了闪,夏侯谨微微皱起眉:“将它拆了吧!”
“少爷是说……“
承九没听明白少爷的意思,听出少爷语气的烦躁,未免曲解其意只能硬着头皮追问一句,夏侯谨眼神一凝,手中的短萧轻轻旋转指向不远的某处。
芳草萋萋处,故人安眠地。
正是当日少爷亲手为那个女人立的衣冠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