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二为了爱情孤军奋斗的时候,相亲的地点和时间终于定了下来。
地点就通玄寺,也不知袁皙儿是否故意选的这个地方,范二反正一想到前几天晚上的混战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范二不是担心那帮臭和尚会前来报仇,而是从这地点上看出了袁皙儿的挑衅之意。
如果说选通玄寺只是巧合,时间上选择十月十九就更耐人寻味了。
古代以每月二十九日为“上九”,初九日为“中九”,十九日为“下九”;每月下九,置酒为妇女之欢,名曰阳会。盖女子阴也,待阳以成。故女子于是夜为藏钩诸戏,以待月明,至有忘寐而达曙者。
下九,是女子欢聚的日子,也有女子在这天挑选夫婿。
袁皙儿的选择,暗暗隐喻着自己要掌握这场男女暗战的主动权,真是来者不善啊!
问题是,谁才是来者?
明知袁皙儿无意,可看在这几天辛辛苦苦做准备的份上,范二还是早早收拾心情,赶在午时之前上了牛车。
此时阳光正好,牛车在护院周如海的驾驭下,一路向北而行。
沐浴后的范二神清气爽地坐在车中,手中百无聊赖地摆弄着佩剑,心中却有些忐忑,——既担心袁皙儿不来,又担心她会早来。
此时的范二,倒似乎回到了另一个时空的那年夏天,懵懂而美好。
伴随在牛车旁一路急行的阿仁倒没有太多的闲情逸致,三里多地走下来,他的额头上早已冒出了细汗,好在牛车如今已过了通玄桥,目的地已抬首可见了。
“二公子,就要到了。”
“哦。”
重游故地,不过是相隔七八日的事情,范二岂能不知?但像今儿这样冷清的通玄寺门口还真是不多见,除了吴郡的主宰有能力做到这点,还能有谁?
有了这样的认识,范二便知自己来迟了。
理所当然,范二很快就看见了稳稳当当地停在通玄寺门口的牛车,通玄寺的大门也把着三五个衙役,一副此处正在办差的样子。
“袁皙儿也是个大骚包,衙门离这儿不到一里地,她竟也坐了车来。”
心中吐槽了一句,范二才发现自己的牛车已稳稳当当地停了下来,他随之抓起佩剑,跳下车后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这才施施然往府衙的牛车走去。
执勤的衙役显然早就确定了范二的身份,所以并没有任何拦住,反倒是怀着看戏的心情由着范二在离着袁皙儿的牛车两丈外停了下来。
早就猜知袁皙儿便在车中,范二也不来虚的,站直了身子朗声道,“袁家小娘子早就到了吗?在下范逸之,实在是来晚了,还望恕罪。”
这个时代还没有计时的钟表,早来一刻晚来一刻的也分得不是太清楚,但女孩子总好个面子,人家既然到了,那肯定是自己迟到了嘛。
范二摆正了自己的心态,一开口就表现出了自己的诚意。
“郎君言重了,我也才刚到。”
女孩也是要面子的,就算等了一个时辰也只会说这样的话,除非是无理取闹才会夸大其词说,“老娘等了半天,你丫怎么现在才到!”
单从袁皙儿话中的意思看,她并非特意来找茬的,范二却并以为如此。
袁皙儿语声清越,却偏偏不按常理出牌啊!
陈郡袁氏属于北方士族啊有木有!前几日袁崧与范二的交流也一直用的是洛阳腔,也就是东晋朝廷的官话,所以刚才范二一开口就自然而然地使用了洛阳腔。
袁皙儿用的却是并不算流利的吴侬软语,她到底是要闹哪样啊这是!
对于这个还未见面,却不按常理出牌的妹子,范二的心头闪过了一丝阴霾,而后便见牛车的帘子被掀了起来。
首先出场的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穿得干净利索,虽是侍女的装扮,气质却是不凡,更令范二大跌眼镜的是她手中竟也握着一把长剑。
“袁氏的门风,还真是与众不同。”
范二保持着微笑,又见袁皙儿也从帘子中冒出头来,她头戴一顶黑色的小纱帽,长眉入鬓、眸子明亮、容颜雅洁,身上穿的却是宽衣广袖的男装。
这都什么打扮啊?
我的姑奶奶哎,您真的是来相亲的嘛?
看着英气逼人的袁皙儿华丽丽的出场,范二当时就要跪了,这画风根本不对嘛!
难道是我的打开方式有误?
亲手从上百件首饰中挑出来的步摇,范二也不知怎么开口送出,步摇难道要插在帽子上吗?那样会不会被人当成草标,然后问——姑娘,您卖吗?
袁皙儿并不懂范二心中的苦,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轻快地跳下车来,顿时就显出了高挑的身形,因身着男装而显得衣衫飘逸、气质脱俗,亭亭玉立的样子又如一株静立的水仙花。
“若能与这样的女子相守,夫复何求?”范二心中叹了口气,正要再次张口,却发现袁皙儿那似笑非笑的脸色突然黯了下来。
这是?
当范二发现袁皙儿的眼睛落到自己手中的佩剑上时,他忽然就想起了电影《叶问》里的宫二。
袁皙儿此刻表现出来的冷落,大概是不岔于袁崧赠剑于己罢?
人生若只如初见啊。
范二在袁皙儿的冷眼中,悲哀地认识到自己前些天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劳。
可若是就此放弃,心中又大是不甘,不行就死缠烂打吧。
坚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范二便自动忽略了袁皙儿眼中的嫌弃,临时改变了练习过无数次的开场白,堆着笑脸道,“袁家女郎的风华,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能与女郎把臂同游,幸何如之?”
“哼!”似乎没有听人当面说过这么肉麻的夸赞,心念一动的袁皙儿脸上表现出的却是不屑一顾。
“咱这就进寺里去?”
“随便。”
两人明显是在说废话,这也是第一次约会常常出现的尴尬,去通玄寺相亲是早就写在日程计划上的,而且为了这个行程早早就清了场,不去寺里还去哪?
反倒是袁皙儿口中的“随便”,学问就大了去了。
如果领略不了女人口中“随便”的真正含义,那就安安心心地当一辈子单身狗吧!
随便,很大程度上是默认之意,要不然女人一定会用其他暗示来提出反对的。——比如说男人提议去逛街,女人答“随便”那肯定就是想去逛街了,否则她肯定会说街上太热、行人太多……
“请。”范二向袁皙儿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抬脚往通玄寺门走去,提着食盒的阿仁也加快脚步,跟了上来。
袁皙儿点了点头,两人一齐往门口走去,进了门后便隔着半步并肩而行。
通玄寺原是孙权之母的宅院,范二以前还吐槽过孙权之母把这宅院变作佛寺有点慈禧太后修颐和园的意味,要是把修佛塔的钱用来练兵,东吴估计也不会亡得这么快了。
现在的范二却醉心于寺内的风景,两人一进寺,便远远看见一条种满百年老树的林荫道直通通玄塔,两边有亭台水榭,也有游鱼睡莲,真正是修身养性之所。
为通玄寺的风景陶醉,只是刹那间的事,身边有美相伴,范二自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走了三二十丈,范二心底里就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自己,“范二啊范二,这样下去不行啊,男女之间的关系,通常都是第一次见面的结果就注定了的;是做君子之交还是做一辈子的夫妻,仅仅只是牵不牵手的区别而已。动手吧,禽兽!”
范二停了下来,想要伸手拉住身边女郎的小手,可勇气不足啊。
袁皙儿也停了下来,微微转头,问,“怎么了?”
范二也转过头来,看着袁皙儿清丽脱俗的容颜,摇了摇头后鼓起勇气道,“你真美。”
“无礼!”袁皙儿哼了一声,自顾自地向前走了。
范二赶紧追了上去,依然是并肩而行,而后走走停停。
主子们的漫无目的,可苦了跟在他们身后的仆从了,——袁皙儿的侍女似乎早就知道了自家女郎的心思,只是漫不经心地亦步亦趋;阿仁却是手提食盒,心中又担心范二被否掉,所以走得气喘如牛。
所谓近猪者吃,范二和袁皙儿的风华,只要比较一下他们所带的仆从就能看出高低了。
但江湖上也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真理,——每一个玉树临风的男子旁边,都站着一个圆润的小胖子。
范二和阿仁这个跳水组合,也算是相得益彰了。
逛了小半个时辰,两人终于到了通玄塔的阴影下,袁皙儿抬首望向九层高的塔顶,第一次主动开口道,“咱们爬到顶上去?”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
范二赶忙点了点头,爬山登塔什么的最有爱了,这原本就是他一早就想过的牵手计划啊。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但凡女孩子答应你的上山下水之约,两人多半就成了。上山随时会有摔倒的危险,牵手什么的是自然而然的事;至于下水嘛,人家的身体都给你看了,其中难道没有默认之意?
范二却没有意识到,袁皙儿明亮的双眸闪过一丝狡黠,登塔显然也在她的计划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