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沉抬起的步子顿在半空中,不知该进还是该退,身后沙沙的脚步声已经来到她身后。深吸口气,收脚转身,一看竟是方才放他一马没有拆穿的那个小贼!当下打定主意同他做个交易,便咧嘴一笑,准备开口,不料又听到一人说话。
“小姬啊,这大晚上的,谁啊?”
借着院中被风吹得忽明忽灭的烛火,玉沉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男子带了一脸探究朝他们走来。她真是欲哭无泪啊,这么晚了一个个都不睡觉的么!可事到如今还能如何?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扯到哪算哪了!
眼珠子转了一圈,两眼一弯,问:“你叫小鸡?”还是先扯开话头不然要是他们问起她大晚上的出来作甚便不好了!
男子好看的眉眼果然一下子皱起来,漆黑的眸子染上不悦,“你听错了。”
玉沉挑挑眉毛,歪过脑袋问那没有走近就站在大堂门口的中年男子,“大叔,你方才是不是唤他小鸡?”
那中年男子笑眯眯的接口道:“对,但不是小鸡小鸭的那个鸡,是……”
“是季节的季,王爷总爱拿我开玩笑。”男子以极快的语速打断中年男子的话头。
王爷?玉沉倒是吓了一跳,是曾听说齐国派了他们的九王爷来迎亲,但眼前这个王爷看起来也太和善了点吧,一点威仪都没有……印象中皇亲国戚都应该是碧华琰那样的……
九王爷耸耸肩,抬手摸了摸鼻子:“谁让你总是板个脸笑都不笑一下,这样的人生多无趣,你说是不是?”说着对玉沉挤挤眼睛。
不知为何玉沉对于这个王爷有莫名的好感,见他问自己,连连点头称是,然后盯着面前的男子眨眨眼睛:“那我以后能不能也叫你小鸡?”
男子脸色一沉,“不行!”
玉沉吐吐舌头:“不叫你小鸡也成,那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吧!”
“他叫……”
九王爷忍不住要开口,结果被一声喝住,“王爷,夜深了,您该回房歇息了!”
“哦,好吧……”王爷乖乖闭嘴,对玉沉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转身伸着懒腰进屋去了。玉沉看得有些目瞪口呆,眼前这男子到底什么身份,堂堂一个王爷居然这样听他的话!
王爷走后,男子冷冷看了玉沉一眼,半点没有追究她大半夜出门做什么的意思,转身也准备回屋,玉沉突然忘了自己此刻应该尽量不惹事生非,有些不高兴的看着他的背影撇嘴,“喂喂,别这么小气啊,那我先告诉你我叫玉沉,这样总行了吧!”
男子平稳的脚步突然一顿,跨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转身看向玉沉,神色有些奇怪:“哪两个字?”
不再压低的声音很有磁性,如冬日暖阳一般撞入玉沉心里,让人多听一个字都会脸红心跳呼吸急促。
玉沉深吸口气吞了口口水,“璧……璧玉沉香……之玉沉。”
男子默了片刻,道:“你……叫我墨成便好,笔墨之墨,成全之成。”说罢对她一点头,转身走了。
季墨成……好名字啊……玉沉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身影,念着这个头一回听见的名字,深深叹了口气。
再会了,哦不,是再也不会了。
抬手扶了下藏在斗篷下的包袱,毅然决然朝驿站大门走去。
风愈发凛冽了,卷过空中发出呼啸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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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日的大雪积得很深,茫茫一片雪原除了马道上车辆行人来往的痕迹,其他地方都似铺了一层厚厚的绒毯,掩盖了一切却也极容易留下痕迹。
玉沉站在驿馆门口看着雪野盘算该往哪走才算安全,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沿着马道往回走一段,待离得远了再改道,毕竟原路返回太容易被抓到……
想好之后深吸口气,抬手裹紧身上的斗篷,低头迎着风出发。
走出一阵之后突然停下来,扭头看向身后脸上表情有些纠结。驿馆的大门已经有些远了,门口那盏破灯笼在夜风中摇摇晃晃,火光明灭之间已经快要看不清。玉沉贪婪地盯着那晕黄的光点又看了几眼,回头看向前方那一片漆黑,眼中闪过一丝退缩。
她突然想起自己在黑暗中看不清东西,再往前走只会越来越黑,还要继续么?她有一瞬的迟疑。
风声呼啸着从身旁卷过,呜咽如狼嚎。猛地打了个寒颤,顿时灵台一片清明。雪地有反光,终究教平常要亮堂一些,若今晚不走拖几日等雪化了便更难走了!如此这般开导了自己一番,深吸口气再次迈开了步子。
其实她本来不这样的,小时候眼神可好了,夜晚摸黑偷偷溜进膳房找东西吃那是常事,可不知为何越长大黑暗中视物的能力便越差了……
在雪光下隐约还能看见路,摸摸索索走得很慢,本以为这样天寒地冻的出来定会冻出个好歹来,谁料走了小半个时辰倒是走出了一身热汗。
在一棵大树下停了准备歇歇脚再走,靠着树干摘下斗篷的帽子想透口气,寒凉的空气打在脸上有些生疼,又赶忙将帽子戴回去。突然抓着帽檐的手一顿,有些狐疑的皱了下眉,方才似乎听到了什么可怕的声音……
缓缓将帽子放下,竖起耳朵细听,在呼呼的风声中,似乎夹着一种动物的嚎叫声,因隔得远只能听到“呜”的尾音,但在这荒山野岭中不难想到会是什么!
玉沉腿脚一软差点跌坐在地,天寒地冻的为何会有狼?!!!
她玉沉此生除了碧华琰之外最怕的便是狼,可今日居然要她二选其一,到底是继续向前还是转身回去,这真是一个根本没法抉择的问题!
就在她犹豫之际,狼嚎又近了一些,这时候想跑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转身抱着身后大树想往上爬,可树干太粗根本抱不住,而她又从未爬过树,无论是抱着树干往上蹭还是跳起来抱着树干往上蹭,都失败了……
狼嚎越来越近,玉沉急得快要哭了,那比噩梦还要可怕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
此起彼伏的狼嚎,幽绿狠戾的一双双狼眼,孩童因惊吓而低声的啜泣,还有那柄斩下狼头的剑,剑锋还滴着血……
“啊……”玉沉从树上滑落跌坐在地,抱着刺痛的头蜷缩成一团,仿若回到了那个可怕的夜晚,眼泪扑簌簌落下来,咬着唇声音模糊的漏出来,“救命……谁来救救我……哥……救我……”
脑中嗡鸣声不断,她早已听不见四周的动静,只是抱头蜷缩着嘤嘤哭泣。
哭着哭着,突然感觉有什么碰了碰她的背,一阵战栗顿时袭遍全身,连呼吸都停止了……她瞪大了眼睛丝毫不敢动弹,耳中嗡嗡嗡的像塞了一团棉花,似乎听见有人在说话,可她听不清……
憋着的那口气实在是憋不出了猛地张口吐出来,耳中“咔哒”一声之后瞬间便通了,风声依旧但没有了狼的嚎叫,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说话:“少主,少主!”说话时一只手还在拍她的背。
被吓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的玉沉顿时火冒三丈,猛地抬起头来,破口骂道:“你知不知道人吓人会吓死人啊!”
刚骂完,只听咚的一声,看人影似乎是跪下了,“属下冒犯少主,甘愿领罚!”
玉沉骂完心情平复了一些,知道自己有些无理取闹,深吸了几口气缓了缓情绪,扶着身旁的树干有些艰难的爬起来,吞了口口水,道:“我方才失态了,抱歉。”
“主上提过少主最怕狼,是以属下已将那头狼斩杀。”
玉沉下意识朝他手的方向看过去,虽然看不清,但脑中还是闪过了一柄滴着血的长剑,头又是一阵刺痛。往后靠着树干闭上眼,皱着眉有些痛苦的问道:“是主上派你来跟踪我的?”
“属下是来保护少主的。”
呵,保护?若不是头疼得厉害她还真想仰天大笑一番,碧华琰会派鸩的人专门来保护她?她可完全不信。
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之人暗色的轮廓,声音有些虚弱的开口:“好了说吧,主上派你来除了保护我还有何事?”
“主上命属下给少主传口谕,限您在一年之内取得齐国边境兵力布防图,若是逾期不归或任务失败,你将再得不到凝息散……”
玉沉心下一紧,刚要开口,那人接着又道:“另外,主上说玉太傅一家他会替您照顾好的,请您放心。”
这是在威胁她么?以她的性命,以她全家人的性命威胁她……好,很好!握紧拳头指甲刺痛了手心,不愧是皇帝陛下,她的软肋找得还真是准!
或许还应该谢谢碧华琰这么早便派人来找她,若她真的跑了岂不是要连累家人?也罢也罢,事到如今她还能有什么选择,去齐国便去齐国吧,反正她就是碧华琰磨了十年的一支箭,早晚是要射出去的,没让她去杀人她已经很庆幸了。
抬手抹了把脸,将脸埋在手心闷声闷气道:“我知道了,我这便回去,以后不会再跑了。”
“少主,这是半年量的凝息散,您收好了。半年之后会有人给您送药的。”
玉沉放下手朝他伸过去,“拿来吧。”
感觉到一个一握有余的小葫芦被塞到她手中,指腹摩挲了几下,“你可以回去交差了。”
“……属下还是送少主回去吧。”
“怎么,不相信我么?”玉沉冷笑一声,“我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在主上手里,我还能跑到哪里去?你回去告诉他,我玉沉同他不一样,我的血是热的。”
话落,四周陷入一片静默,只能听见低浅的呼吸声和已经变小了的风声。
仰起头闭上眼,感受着不再凛冽的寒风。
风要停了,一切希望都葬于今夜……日后啊玉家小女儿玉沉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鸩的少主而已。
“……属下只是想保护少主。”
此话是真情还是假意她已经不想去追究,转身踏上回驿馆的路,听到身后相随的脚步声,冷声道:“要跟着我可以,不要让我发现!”
“……是。”那人应下一声之后,便再无动静。
玉沉深深叹口气,有些诧异自己此刻的心情竟然如此平静,静得就像是一潭死水,毫无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