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家后院的围墙上靠着一张木梯,墙头厚厚的积雪像是被人推掉了一块,留下个略显凌乱的缺口。
墙下,男子低头望着怀中少女,俊挺的眉眼微扬,嘴角含着一丝笑。身上玄色的斗篷落着点点雪沫,脚边是几个交叠的脚印。
怀中少女紧闭的双眸突然睁开,漆黑眼眸中的惊吓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慌乱,在眼中闪烁了一下,又立时被藏起。她别开眼睛,抬手一把推在男子胸前,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哥,你放我下来!”
“放你下来然后看着你逃跑?”玉蔚然微眯起眼睛看着妹妹,似笑非笑道。
被说中心思,玉沉有些心虚的不敢看他,手还推在他胸前,手指无意识的挠了两下,支支吾吾道:“哪……哪有……”
“没有?”玉蔚然松手将她放到地上,抬手按住她的两个肩膀拉近两人的距离。玉沉娇小,个子不过到他肩膀,他歪过头平视着她的眼睛,徐徐道:“你可别告诉我这大雪天你爬墙头是为了看风景。”
“……我……我是……”被他这样一问,玉沉实在是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搪塞他,气急败坏之下狠狠一跺脚,叉腰道:“对,我就是想逃!哥你别拦着我,今日这婚我逃定了!”
玉蔚然收回搭在她肩头的手后退一步,两手抱在胸前定定看着她,“你这充其量就是逃陪嫁,太后是让你陪公主去和亲又不是让你去和亲,何来逃婚一说?”
玉沉别过头哼了一声,“我不管,齐国那么千里迢迢,谁知道去了会发生什么……反正我不去,谁爱去谁去!”说罢转身拔腿便跑,踩着积雪脚底有些打滑,踉跄了几下差点跌倒,玉蔚然及时出手拉住她,顺便也将她拉回了原本的位置。
玉沉哭丧着脸朝他挤眼泪装可怜,“哥,从小到大你比娘亲还疼我,难道你舍得眼睁睁看着我去齐国么?”
“哥又何尝舍得你走,可这是太后的懿旨,你以为太后姑母一直疼你你便可以违逆她的意思么?”
这话让玉沉觉得很是委屈,就因为太后的一句话她便要离家千里迢迢陪着碧华玥去齐国。碧华玥是公主有她为国为民的使命,可她玉沉不过是一个小小太傅的女儿,为什么呀……这样一想心里便发起了狠,垂在身侧的右手一动,袖中匕首落到掌心。她低着头咬着唇,轻声道:“哥,你不要逼我……”
“沉儿……”
玉蔚然话音未落,只见眼前冷光一掠已过,定睛时玉沉手里已经出现了一把锃亮的匕首,映着雪光格外冷冽。
玉沉将匕首举到胸前,攥着刀柄的手微微发着颤,抬起眼睫看着玉蔚然,“哥,我的脾气你应该比谁都了解,我不愿意做的事情谁都强迫不了。”
“沉儿!”玉蔚然面上的表情冷下来,看着她手里的匕首,沉声喝她。
玉沉抿了下唇,手腕一动,手中匕首寒光闪烁,“若看着我死和看着我走选一样,哥,你会怎么选?”
“胡闹!”玉蔚然脸色彻底沉下来,“你当真以为去不去是你一个人的事么?”
玉沉抓着匕首的手一抖,咬住嘴唇不说话。
“太后虽是你我姑母,但她也是堂堂的太后娘娘,违抗太后懿旨,你觉得会有何后果?”
“可她毕竟是……”
玉沉刚开了口便被玉蔚然打断,“就算她不会将你怎么样,万一就因此事生了嫌隙,那日后谁还会在陛下面前保我们玉家?”
玉沉心里突然有些乱,皇帝陛下与太后素来不合,玉家又是太后的娘家,只要父亲还在朝堂一日便离不开太后撑腰……可陛下他……好头疼!
“哎呦,到底要我怎么样嘛!”她捂住生疼的脑袋直跺脚。
玉蔚然趁机从她手里抢过匕首,看她那模样也是心疼,便软下声音道:“沉儿,你乖乖去齐国玩一阵子,过些时候等太后想你了我便去求她接你回来,好不好?”
“好不好?”玉沉抬起头来看着他,“我说了算么?”
玉蔚然一愣,继而垂下眼眸叹口气,道:“父亲有他的难处,夹在太后与陛下之间稍有不慎便遭大祸……”说着伸手将玉沉揽入怀中拥住,低沉的声音传入玉沉耳中,“沉儿乖,不要让父亲为难,若实在不想去齐国等出了帝京找机会溜了便是。”
溜?这个字在她心尖上滚过一圈,像长了小爪子一样挠过。对啊,这时候溜不掉还可以在路上溜啊,从帝京出发到齐国那么千里迢迢还怕找不到机会开溜么!这样一想瞬间释然,她重重舒口气,推开抱着自己的兄长,往后退了两步,吸吸鼻子抬起头来:“哥你说得对,我不能给父亲给大家添麻烦!我会乖乖听话陪公主一起出发的!”
“好。”玉蔚然重重舒口气,欣慰的点了点头,随后从肩上取下一个水色的包袱,塞到她手里,“这是娘替你收拾的行李。”
包袱扁平,是以方才收在斗篷下半点看不出痕迹。
玉沉拍拍包袱撅起了嘴,“要不要这么小气……”一件衣裳都比这个厚吧……
玉蔚然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这可是一包银票啊,好几十万两呢,足够你到齐国买个相公回来了!”
一听是银票玉沉瞬间就开心起来,到时候半路开溜少不了需要盘缠路费,娘想得可真是周到!
玉沉还抱着包袱在预想自己的逃跑大计,玉蔚然却突然伸手拍拍她的肩,“别发呆了,和亲的车队半个时辰之后便要出发,再不走就赶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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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宫门的侍卫在雪地里冻了一夜,还未到交班的时辰,一个个都显得心不在焉。
为了赶时间,玉蔚然带着妹妹一路踏着轻功而来,到了宫外轻而易举翻上高高的宫墙,几个纵跃又落在某座玉沉叫不出名字的小殿屋顶上。琉璃瓦在雪下异样的滑溜,玉沉打了几个趔趄还是抓着哥哥的手臂才站稳,呼呼吐出两口白气,抱怨道:“有好好的路不走为何偏要翻墙,你我这般真像是贼啊!”
说话时目光不经意朝附近另一个屋顶飘过去,却瞟见一个人影,穿着夜行衣,在白茫茫一片落雪中尤为显眼。
扯扯玉蔚然的袖子,紧张的低喊:“贼!”
玉蔚然撇撇嘴:“我知道我们像贼,但你也不必再三强调吧!”
“不是哥,你看那边有贼!”
玉蔚然依言望过去,神色猛地一变,拉开玉沉的手,“你在此等我,我去去便回!”话未说罢人已飞离屋顶,带落积雪一片。
突然失去了依靠,玉沉胆战心惊的看着自己随脚下的积雪缓缓下滑,想喊救命,可玉蔚然同那贼人已然交上手,正打得难舍难分,哪有功夫来管她的死活……
为了缓下下滑的速度,她小心翼翼蹲下身子,放轻呼吸,最终在滑到屋檐处惊险万分的停住了,只是脚后跟离屋檐仅剩寸许距离,稍有不慎便会如同方才呼啦落下的那一大片积雪一般拍在下面冷硬的地上。
玉沉安慰自己不要害怕,很快哥哥便会来救她的,只要再坚持那么一小会便好……想着转头去瞧兄长的情况,却见那黑衣的贼人正以极快的速度朝这边飞掠而来,吓得她整个身子下意识的往旁边一躲,于是脚底下一滑后仰着便摔下了屋顶。
玉沉仰望天空,灰白的云层遮不住刺眼的天光,耳畔是呼呼的风声,还有兄长的惊呼。但凡是来得及救她,大哥他绝不会如此失态的呼喊!这宫里的房子少说也有三四丈的高度,若是就这样背着地摔下去不死也得残了!正准备自救,忽觉手臂被人拉了一把,继而一只手落在她腰间,有一股陌生的气息直逼而来。
心猛地沉了沉,她深吸口气抬起头来,对上一双眼睛,眉峰微蹙,眼尾微微上翘,好看得不像话。
眼中映着她,狼狈不堪。
沉下去的心开始砰砰砰跳得很不听话,咬牙忍住从心底腾起的颤栗,她抬手想去扯那遮了眼下大半张脸的面巾,却在半道被截下,骨节分明的手捏得她手腕生疼,她才意识到这救她的竟是那私闯宫禁的贼人!
而此时,他们已经落地,脚尖触碰到地面的那个瞬间,她觉得脚有一些软,心情也有一些复杂。这被贼人救了一命,该不该道谢呢?
“放开她!”玉蔚然也已经跑上前,就站在三尺开外面色冷然看着他们,两指之间是鲜少用到的暗器。
“抓刺客!!”
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暴起一声高呼,继而大内侍卫潮水一般从小殿四面八方涌来,原本如绒毯一般平整的雪地瞬时布满了脚印,如同千万蛇蚁朝殿前三人围拢过去。
说心里话,此人将将救她一命,不管他闯入皇宫是为了什么,玉沉都是不希望他被这群大内侍卫抓住的。犹豫了一瞬,手一缩藏在袖管中的一个小瓷瓶落入掌中,以极快的速度将瓷瓶塞入身旁之人手里,低声道:“用这个撒他们!”
说罢趁那人愣神一把将他推开,朝着几步开外的玉蔚然扑过去,脚下一滑整个人撞入玉蔚然怀中,将他撞得往后跌了数步。抬起手来一把捂住玉蔚然的鼻子。
黑衣人回过神,依言拔开瓷瓶塞子朝四周撒去,片刻之后,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的大内侍卫突然都萎顿了,软绵绵的以手中刀剑拄着地面,连站直都困难,更何况是抓人。
而那黑衣人,趁机施展轻功逃之夭夭。
玉蔚然拉开她的手朝四周看了一圈,皱眉问她:“可是你捣的鬼?”
玉沉正要装无辜摇头说不,突然看见倒下的侍卫后面站了个人,暗红的龙袍映着雪光分外刺眼。
话到嘴边咽了回去,面色变得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