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墨如脸色变了变,蹙起眉头,“是王爷告诉你的?”
玉沉摇头,“是我猜的……”
“……”
“我猜对了是不是?”
姬墨如垂眸,不说话。
玉沉咬了咬唇,也没再说话,心情却有些复杂。一方面觉得姬墨如这人连名字都要隐瞒很不实在,另一方面又为姬墨如开脱,觉得他定然是有什么原因的,否则谁没事还给自己取个化名呢?
就在这百转千回的心思中,玉沉总算将人生第一只独立完成的兔子花灯做出来了,虽说耳朵一长一短,身子还有些歪,但好歹一眼便能看出来是只兔子。提笔蘸上朱砂给兔子画了眼睛,然后举高了仔细端详片刻,满意的点点头。继而将花灯捧到姬墨如面前,“送给你。”
姬墨如本来把玩着裁纸用的匕首,手一抖匕首落在石台上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玉沉双手捧着花灯看着他,浅浅笑着。
姬墨如默了片刻,抬手将花灯推开,“抱歉,我不能收。”
玉沉有些不高兴,“我辛辛苦苦做了一晚上,不行你今儿一定得收下!”说着又将花灯往他跟前推过去。
“我说了不要便是不要!”姬墨如突然站起来,一把将她的手推开,花灯脱手甩出去,落在地上撞掉了一只耳朵。
玉沉在惊吓之中没有缓过神来,愣愣的看着他,突然一跃跳起来,“季墨成,你给我等着!!!”说罢转身提着裙摆飞奔而去。
姬墨如低头看着手心眼中有一丝后悔,手指收紧紧握成拳,闭眼叹了口气。刚叹完,跑开的玉沉又折回来,捡起地上的花灯冲到他身侧狠狠踩了他一脚,然后气呼呼的哼了一声,扭头再次跑了。
姬墨如抬手捂着眼睛叹口气,抓起石台上的剑转身没入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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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太守府乱得鸡飞狗跳。原因是公主殿下的表姐失踪了。
很快,寻人的范围从太守府扩大到了整个云守城,太守手底下的差吏倾巢而出,却始终寻不到玉沉的踪迹。
所有人都在花厅等待消息,碧华玥已经大发雷霆摔了好几个茶盏。
九王爷将姬墨如拉到一旁咬耳朵,“昨晚你同那小丫头可有发生什么事?”
姬墨如看了他一眼,“……闹了些不愉快。”
“……怎么不愉快了?”
“她送我一盏花灯,我没收……”
“你干嘛不收!”九王爷伸手打他的手臂,打一记说一遍,打得姬墨如直往后缩。
“王爷!”姬墨如低吼,“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爷!!!!不好了王爷!!!!!!!”突然,太守不顾形象的大喊着奔进来,所有人都被他吓了一跳。
碧华玥皱起眉,不满的看着他。九王爷赶忙丢下姬墨如迎过去,“本王在这儿呢,出何事了,你慢慢说,别急!”
太守喘着粗气整个人跟着呼吸起伏着,拉住九王爷的手臂急道:“方才有个老妇拖了个板车过来,车上躺着的是玉姑娘啊!”
碧华玥刷的站起来,“她怎了?”
太守气息不稳的连连摇头,“卑职不清楚,已经派人送回房里了,老妇在外头候着尚未来得及询问。”
碧华玥阴沉着一张脸快步跑出去,太守与九王爷相视一眼,也跟了上去。
姬墨如在角落中默默站了会,也走出了花厅,却是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前庭中站着一个老妇,身着粗麻衣衫,头上裹着一块藏青头巾,微驼的背使她看起来有些卑微,被冬日的冷风吹得缩手缩脚。
姬墨如走上前,轻声开口:“大娘,听说是你将玉姑娘送回来的?”
闻言,老妇抬起头来,面上皱纹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倒还算清澈,她舔了下干得发白的唇,用苍老而又无力的声音道:“老身不知道那位姑娘姓甚,老身是在城西宁渡河中发现她的,这小小年纪怎么就想不开轻生呢?若不是老身发现得及时,怕是没救了吧……”说着十分惋惜的摇摇头叹了口气。
姬墨如倒抽了口凉气,朝她跨前一步,皱着眉问:“你是说她跳河轻生?”
老妇点点头:“宁渡河两岸都是平滩,无论如何都没有失足的道理啊!”
姬墨如瞬间陷入了自责之中,难道是昨夜之事伤了她,她一时想不开跑出去跳河了?可按照常理来讲不能啊,昨夜她跑开之时还不到亥时,想轻生难不成还会等到天亮才跳?不对,这其中必定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道的事!
老妇在一旁偷眼瞧了他几次,目光闪烁不定。
别过老妇,姬墨如朝玉沉所居的东厢房去,半道遇上从东厢出来的碧华玥,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由于碧华玥对他的态度素来不好,今日又因为玉沉之事心情差,姬墨如也没将这一眼放在心上。
来到玉沉房外,九王爷正同太守站在院中说着话,两人脸色都不大好。
“她……没事吧?”姬墨如走过去,房门关着也看不到内里情况,虽然嘴上不说心下还是有些担心。
九王爷回头看了眼房门,语气不善道:“小命算是保住了,不过这大寒的天你去河水里泡一泡试试?”
姬墨如有些无语,是以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么?为何所有人都这样一副他是罪魁祸首的态度?这真是他的错么?是么?好吧……似乎还真是……
抬手扶着额头语带疲倦道:“王爷……你到底想我如何?”
“接受她的花灯。”
“……那是不可能的。”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再会!”九王爷气呼呼的转身走了,留下太守一脸茫然的看看姬墨如又看向九王爷消失的那个洞门,犹豫了一下拔腿追上去。
姬墨如捏着眉心觉得有些心累,这世上什么事都可能强求唯独感情不行,王爷他自己是个情种却为何不懂这个道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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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守城西有一条大河,蜿蜒着流向城外。
有许多人在河边放灯,火光摇曳的花灯飘在水面上,晃晃荡荡的如同嵌在夜幕中的星子。皎洁的月盘倒映在水中,被花灯带出的水波荡碎,而后河水带着花灯和月光流向远方。
玉沉抱膝坐在下游河滩的石头上,脚边放着那盏只剩一个耳朵的兔子花灯,眼睛盯着水面飘过的灯,映着火光忽明忽灭。
她的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源源不断的花灯从上游飘过来,有的撞在岸边搁浅了,有的不堪水流的击打翻了,烛火挣扎了几下就灭了。空气中似乎有淡淡的不属于河流的味道,有些苦有些辣还有一丝甜。
这时,从河水里突然钻出一个人来,带起的水花溅得玉沉满身。玉沉满心惊恐的看着水面飘过来的人,一跃跳起来拔剑相迎,口中说着:“我不会让你伤害他的,我不会让你们伤害任何人的!要杀要剐冲我一个人来!!”
挥剑砍过去,就在剑锋将要刺入对方胸口时,忽觉指尖一阵剧痛,手中剑应声掉入水中,随即那人影鬼魅一般朝她掠过来,她下意识抬手一挡,指尖又是一阵剧痛,忍不住用力一甩手,低吼:“滚开!”
“啪——”
是掌心拍在脸上的声音。
玉沉睁眼时,发现床边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一手捂着脸,一手捏着一枚银针,针尖还带着血珠。右手食指和中指传来隐隐的疼,抬手看过去,两根手指的指腹都还在往外冒着血珠。
脸色阴沉的看向那老头,磨着牙开口:“是你扎我?”
老头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开始切脉,脸上是一个掌印和两道血迹。玉沉看出来他是个大夫,撇撇嘴一点都不觉得抱歉,谁让他拿针扎她的!
老头诊过脉,自言自语说了句什么,然后站起身走了。
“喂喂,你别走啊,你倒是告诉我这是在哪里啊!”玉沉翻身坐起来,却觉得有些头重脚轻。方才刚醒不觉得,此刻喉咙有些刺痛,浑身还一阵阵发冷。拉起被子想将自己裹严实,却发现自己的衣裳换了,翻开被子确认了一遍,看起来很像是她自己的衣裳,难道她这是在太守府?可她又是如何回来的,为何一点印象都没有……
大夫出去之后不多久,房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是姬墨如。
玉沉此时只穿了中衣,发现进来的是他,赶忙将被子拉起来直遮到了下颌,吸吸不受控制留下来的鼻涕,昨夜被他拒绝之后的坏心情还在,撇撇嘴道:“你来做什么?”
姬墨如没有靠近,站在离床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看着她,手中那把素来都昂扬的剑低垂着,开口声音一如往昔的醇厚好听,玉沉却觉得有些讨厌。
“你……没事吧?”
“死不了。”玉沉没好气的回了一句,若不是被他气得跑出去看河灯,又怎会在河边遇上碧华琰派来监视她的人?还为了阻止他们来杀他而同他们大打出手,现在想想还真是自讨苦吃!
伴随着一阵阵发冷,浑身上下的骨头开始疼,是那种从骨头缝里挤出来的酸疼,她知道这是发烧的前兆,大抵是昨夜在河边吹了半夜冷风冻着了。
姬墨如默了片刻,道了句“好好休息”便转身走了,玉沉张口想喊他最后却没有喊出声音,算了,还是找别的人问吧。
后来问了过来给她送药的太守夫人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不过她想不太明白自己怎么会浑身湿透的,难不成被打晕之后掉进了河里?
见她不说话,太守夫人伸手碰了碰她手里的药碗,“姑娘,药得趁热喝。赶紧养好了身子别让公主殿下和大伙儿担心。”
玉沉“哦”了一声,捧起药碗吹吹,仰头一饮而尽,皱着眉感受着口中无穷无尽的苦涩感,忍不住打了个颤。
太守夫人及时送上一杯温水,玉沉忙接过喝了几口,总算是将口中苦涩冲淡了,鼻子一酸又打了几个喷嚏,才总算是能够开口,“夫人,给你们添麻烦了。”
太守夫人拍拍她的手背笑得温柔,“姑娘太见外了。”
玉沉对她笑了笑,靠回床头有些昏昏沉沉的想,也不知道担心她的人中间有没有季墨成那家伙,毕竟自己是因为他的缘故才会跑出去然后发生了这许多倒霉事……想着又唾弃自己,都什么时候了,能不能别再关心无关紧要之人!当务之急是要提前开始计划该如何偷取齐国的军事布防图,毕竟入了齐国境内离都城便不会太远了。
昨夜碧华琰的人告诉她,她的一举一动都在碧华琰的掌控之中,不要妄想做无谓的挣扎,她只有乖乖完成任务这一条路可走。
或许,远离他才是正确的选择,一如他希望的那样……
眼睛看着太守夫人,目光却透过她看到了半个多月前在皇宫的那次相遇,当真是不如不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