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秘密(1)
落无2016-12-10 18:514,309

  窗外是客栈旁僻静的小巷,正是夜深人静之时,月光倾斜着照过来,落在客栈的外墙上,巷子里却漆黑一片。

  玉沉从窗台上一跃而出,落地时未站稳,右脚脚踝轻扭了一下,走起路来微疼。

  缓步沿着小巷往前走了一段,突然停下来,皱眉想了想,摸出骨笛凑到唇边。清越的笛声如婉转的鸟鸣,啾啾鸣叫几声之后,远远的听到几声仿若夜枭的叫声,方才在房里便隐隐听过这样的叫声。一长一短一高一低,听起来像是在回应她。

  收起骨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寻去,最后到了同客栈隔了一条街的一个院落外。

  院墙很高,玉沉站在墙下抬头,可以看到院中隐隐有灯光。站了会,夜枭鸣叫一般的声音从院墙内测传出来,又是一长一短一高一低四声。

  玉沉抿了下唇,运起轻功翻墙而上,站在墙头看到院中置了一张石桌,桌上放了一盏灯,虽罩着灯罩,却还是被夜风吹得有些摇晃。

  灯下是一壶茶两个茶杯,一个靠近茶壶放着,另一个握在一只手中。

  桌边那个人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转头吐掉喝进口中的茶叶,淡声开口:“在那上头做什么,过来喝口茶。”

  玉沉顿了顿,纵身跳下院墙,右脚落地时又是一阵疼。皱了皱眉,朝桌边走去,步子有些沉重。

  走到那人身后,单膝跪下,一手扣在膝盖上,另一只手垂下身侧,低着头开口:“师父……”

  韩苏转身朝她看过来,手里依旧端着那个茶杯,灰白的须发被夜风撩得轻轻飘动着。看了玉沉片刻,他将目光移开,落在玉沉身后的那堵墙上,顿了会,开口:“玉沉,你自作主张离开齐国帝京,可知罪?”

  玉沉猛地抬起头来,诧异看着他,“我收到让我撤离的字条才走的……”

  韩苏拧起眉头,抬手捻着胡须摇头,“不可能,没有任何人给你传递过消息,你与隐翼的手下行动之前并未通知其他人,你们行动失败的消息我们在五日之后才知道,而那时你已然离开帝京。”

  玉沉瞪大了眼睛,眼中是惊骇的表情,“这怎么可能……字条上分明还有鸩的印章,怎么可能是伪造的?”

  韩苏想了想,垂眸看向她,“字条应该已经销毁了吧?”

  玉沉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这种东西怎么可能留着?

  韩苏叹了口气,缓声让她起来,自己转回去拎起茶壶为自己的茶杯注满水,又将另一个杯子倒上水,放下茶壶手指敲敲石桌,“过来坐。”

  “是。”玉沉低着头挪过去,有些局促的坐下。

  韩苏仰头几口喝干了杯中的茶水,放下杯子朝她伸出手,“把手给我。”

  玉沉听话的将手伸过去搁在石桌上,韩苏满是老茧和皱纹的手摸上她的脉搏,修长的手指扣在她手腕上,看得出这双手年轻时也是很好看的。玉沉盯着他的手发呆,不知怎的想起了姬墨如的手,修长干净,带着长年握剑磨出来的薄茧。

  切了会脉,韩苏抬眸问她:“凝息散还在吃吧?”

  玉沉点头,“嗯,每日一顿,从不敢忘。”

  “好,等吃完了为师再给你配一些。”说着他收回手又倒了杯茶喝。

  玉沉收回手臂,捏了捏被他切过脉的左手手腕,低着头不说话。

  师徒俩谁都没再说话,静静坐了一会,韩苏突然问玉沉:“那日在齐国皇宫,是谁救了你?”

  “姬……”玉沉下意识开口,忽又觉得不能让师父知道是姬墨如救的她,就想要改口,不料韩苏却接上话头。

  “姬家那小子?”

  玉沉一愣,赶紧摇头,“不……”本来想矢口否认的,但又觉得太此地无银三百两,便加了句,“我不知道是谁救的我,醒来便已经在将军府了。”这话倒是事实,这样讲并不算欺瞒师父。

  韩苏缓缓站起来,绕到玉沉身后负手而立,抬头看着夜空中被云层遮了一半的月,风从他身后吹来,吹起淡淡苦药味飘入玉沉鼻间。

  “阿嚏——”

  玉沉忽然打了个喷嚏,正抬手揉着泛酸的鼻子,听到身后师父道:“主上让你说服姬家小子效忠我们璧国,可有什么进展?”

  这是她一开始就没打算服从的命令,又谈何进展?玉沉手顿了顿,继续揉着鼻子,不紧不慢道:“我找不到机会提起此事。”

  “丫头,”韩苏的手突然伸过来搭在玉沉肩上,抓的恰好是之前受伤的地方,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用力一捏还是会隐隐作痛。

  肩头的刺痛让玉沉皱起了眉头,却咬着牙未发出一丝声音。

  顿了好一会,韩苏才继续道:“你是不是对那小子动感情了?”

  “我没有!”玉沉疾声否认,说完便后悔了,这样激动不等于不打自招么?本想解释两句,又怕越描越黑,索性将头一低未再说话。

  韩苏的手还搭在玉沉肩头,看着玉沉头上的发髻,轻叹一声,缓缓摇着头,看起来十分失望,“玉沉,这么些年来为师是怎么教你的?我们是不能动感情的,否则害了自己也害了他。”

  玉沉倏地抬起头来,圆瞪的眼中满是惊骇,搭在腿上的手捏成拳头,抓在手心的衣裙皱成一团。

  关于这一点她从来都不曾忘记,可有些感情怎么躲都躲不掉,谁知道是在哪一眼开始便动了心?

  一旦动心,看那个人便什么都好,怎样都喜欢。渐渐地就像是掉进了沼泽里,越陷越深,越挣扎陷得越快。

  然后自欺欺人的忘记一切危险,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如今就像大梦初醒,面前就是悬崖,再往前一步一切都将变得不可挽回……

  闭上眼深深吸口气,她发现自己整个身子都在发颤。

  早在庙会上隔水看到站在灯柱下的师父时,她就知道幸福快乐的日子到头了。因为压抑不住从内心透出来的悲伤,才会同姬墨如发脾气,才会好好的一场庙会乘兴而去败兴而回……

  双手撑着膝盖站起来,转身发现师父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院墙边,那里长着一株一人高的石榴树,枝桠因无人照看而乱长着,狭长的碧叶之间缀着一朵朵艳红的花,就算是在这暗淡的烛光下,也红得有些刺眼。

  玉沉重重跪地,两手紧攥着着身侧衣衫,垂着头恳求道:“师父,求您放过他。”

  韩苏闻言回过身来,手中捻着一朵石榴花,像是掬了一朵小火苗。看了玉沉两眼,手指一捻一松,残破的花潸然落地,只余指尖淡红的花汁。

  “数日前我们拦截到齐帝给姬家小子的信,照信中所言他们早就知道主上想要军事布防图,他们迟早会怀疑到你,”顿了顿,摇头,“不,可能已经怀疑你了。”韩苏的嗓音一向听起来比他的年龄要年轻许多,但这一刻却低沉如迟暮的老人一般,让玉沉忍不住抬起头来。

  韩苏拖着步子朝她走过来,一步步靠近,玉沉便渐渐能看清他眼中的光,随着桌上跳动的烛光忽明忽暗。在那亮光底下,是汹涌的情绪,玉沉想要再看清一些,他却忽然闭上了眼睛。

  “为师奉主上之命而来,取他性命。唯一能为你做的便是,不让你看到他死后的样子……”

  玉沉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身子一软往后跌坐在地上,她对着韩苏不停地摇头,不停地说不,韩苏别过头不看她,表情却有几分动容。

  在地上瘫坐了半晌,玉沉突然撑着地面有些吃力的爬起来,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跌坐下去时压到了右脚,加上之前的扭伤,此刻更疼了,但她无心去管,一瘸一拐的走到韩苏面前,抬眸看着他,一字一顿道:“师父,将这个任务交给我吧,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你当真很爱他?”

  面对师父的问题,她没有再像面对姬墨如时自欺欺人,郑重的点头,“是的,我爱他。”

  听了她的回答,韩苏默了片刻,转身往屋里走,“跟我进来。”

  玉沉应了一声,抬步跟上去。看着师父花白的头发,心中很不是滋味。

  这个请求,让师父他为难了吧……

  韩苏推门进屋,随手点起了屋里的蜡烛。

  玉沉跟着走进来,随意看了圈,屋里很空,除了一张床和一张四方的木桌之外,也就只有两张圆凳了。

  桌上也是一个茶壶,两个杯子。

  韩苏将蜡烛放好,拎起茶壶倒了杯茶仰头饮尽,放下茶杯胡须上沾着水珠,怕是方才喝急了洒出来的。

  玉沉站在门口看着他,欲言又止了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师父,你还未配出解药么?”

  韩苏端着茶杯扭头对她无奈摇头,“为师这辈子怕是研制不出来了,你将来若是愿意接下为师衣钵,但愿你能解了它。”

  韩苏曾是璧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毒圣,他能解世间所有的毒,世间却未必有人能解他下的毒。只有一种毒,一年前他无意中调配出来的毒,连他自己都束手无策,为了摸清毒性他以身试毒,最终却只能解到现在这个程度,必须靠不断饮水来缓解体内烈火焚烧一般的痛楚……

  房中窗户开在西侧,由于天热,窗子半掩着。韩苏所居之处等闲生物都不敢靠近,更别说蚊子一类的小虫。

  玉沉听到他说接衣钵这样的话,不知怎么心里有些堵得慌,转头朝窗户看出去,月已西斜,看样子过不了多久天就要亮了,也不知道姬墨如他醒了没……

  玉沉的心思飘出窗外飞到了客栈,未看到她师父从哪里拿出来一堆瓶瓶罐罐,对着她敲敲桌面,“过来自己选吧,你想让他怎么死?”

  玉沉思绪猛地被扯回来,看向桌子时愣怔了一下,“要用毒么?”

  “为师顶着毒圣之名,此生杀人除了毒绝不用其他的手段。”韩苏负手站在桌边,对着桌上那堆毒药扬了下下巴,“快选吧,药性你都清楚。”

  玉沉依言凑上去一瓶一瓶看过来,看得心惊肉跳,这些毒药不是七窍流血就是肠穿肚烂,最不济也是痛上个三天三夜力竭而亡,抬起头来看向韩苏,可怜巴巴的问:“师父,就没有不痛苦的么?”

  韩苏不满的看着她,“你也知道我在鸩中的是做什么的,近些年来你见过我调配见血封喉毫无痛苦立时便死的毒药么?”

  玉沉愣了会,摇头。

  韩苏想了想,从怀中摸出一个紫金小葫芦伸到玉沉跟前晃一晃,“要不要试试这个?”

  玉沉看到那葫芦眉头唰的皱紧,“这不是……”

  “对,这就是为师都解不了的那个毒,服下之后浑身发热,但毒性因人而异,如若他比较幸运,很大可能会活下来,顶多如为师一般多喝些茶。”弯眉对玉沉一笑,“怎样,要不要试试?”

  玉沉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连连摇头:“不要!”说着从桌上那堆瓶瓶罐罐中随意拿了一瓶,对韩苏一拱手:“师父,徒儿先回去了。给我三日时间,我定给你一个答复。”

  “好,你去吧。”

  韩苏双手环在胸前目送玉沉离开,眼中缓缓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看了会,端起桌上茶壶就着壶嘴猛灌了一肚子水,喝完打了个饱嗝,抬眸看向窗外。

  月亮不知何时被云层遮住了,一时间天上无星无月,黑沉得可怕。

  放下茶壶用袖子抹了下嘴,抬头看了眼房梁,转身也出去了。

  韩苏离开未几,玉沉又偷偷摸摸翻墙回来。其实她觉得师父答应让她自己动手已经是很蹊跷,现在她回来准备偷解药,师父居然不知去向。推开房门进去,飞身跃上房梁,看到一个熟悉的小木匣,打开果然是师父平常收藏解药的匣子,这让她心中更加疑惑。

  难道师父是特意放她一马?

  从怀中掏出毒药瓶子,比照着找到了装在相同瓶子中但用了不同颜色塞子的解药,又将匣子收好放回去,然后小心谨慎的离开了小院。

  在她翻上墙头的时候,韩苏正躺在屋顶上,静静看着她离开,嘴角有隐隐的笑意。

继续阅读:第十七章 秘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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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玉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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