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濯脸一沉。
廖林忍笑道，“这下走不了了，至少要等花魁游街完，不然这花阵还真没法破。”
安小夏抬头，看到那些抛到半空的胡李花，竟然枝尾相连，在暗夜下形成一道天然屏障，璀璨的星辰之光，从那些花页的缝隙里倾泻下来。
这时候，长街里，所有的灯光全都灭了。
又是一声高鸣的锣鼓宣告。
周围细碎的嬉笑与议论声，渐渐低缓下去。
长街的那头，两盏红通似鬼火的灯笼，倏然亮起，随后，红光的背后，便是两个各提灯笼的少年少女，梳着同样的双条髻，低眉垂眼，面容静秀。
他们往前一步，便停顿一下。
锣鼓声熄，取而代之的是一串挂铃的交杂串音。
“晃朗朗。”
灯笼摇。
人群完全寂静，安小夏甚至听到旁边几个不同精怪的屏气声音。
“沙沙。”
有木屐摩擦地面的声音，在串铃后，缓缓响起。
单是听那一下一软的脚步声，似乎都能想象得到发出这脚步声的女子，该是多么柔窕丝柳，婉转倾城。
连安小夏都忍不住聚精会神地看过去。
一股迷蒙的清香飘绕过来，与之前的那些让人混沌浑噩的香味不同，反而清甜甘凉。
随后，一个一身火红长衣，提着另一盏纹有狐族狐脸，百花簇拥的温香灯笼的身影，悠然出现。
那一步一晃的婉清风姿，那转首投颦的动作举止。
虽然离得远，看不清到底面容到底如何，但是安小夏的脑子里已经冒出了一段话——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廖林瞧见这个素来呆萌迷糊对外物似乎都无所爱好的安小夏，居然比他还激动，也是表示有点无奈。
沙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本来寂静的人群里，渐渐又发出越来越大的沸腾嘈杂之音。
有人开始高呼，“花魁，选我选我！”
还有人尖叫，“美人儿，我才是最合适你的！”
“我！”
“选我！”
沸鼎之水。
安小夏被这一瞬炸开的声音吵得耳朵一阵耳鸣，有些遗憾不能安静地仰慕难得一见的美人儿。
这时候，那盏提着花纹暖香灯笼的身影，却已走到他们的前方来，然后，站住了脚步。
安小夏抬眼。
这回，在星光的映射下，在红灯的衬托上，在温软清甜的香气里，终于看清了这淡白如花面，轻盈不自持的绝代美人儿！
一袭火红长裙，拖曳在身后数米远的长街地面上。
如同暗夜的王者，以绝对睥睨万世的美貌，君临天下！
更有那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正，不错眼珠地，看向……
自己？！
嗯？！
安小夏往旁边避了避，那双眼却追随而来。
廖林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气。
慕南濯的脸，已经彻底黑了。
黑炎小声地问何淼，“仙姑，不会吧？”
何淼无奈，摇头，“恐怕……”
本是沸沸扬扬的人群，再次缓缓趋于平静。
站在安小夏前头的几个人，甚至主动往两排，分出一道宽敞的明路，直通安小夏跟前。
安小夏愕然，也有点迷糊。
眼睁睁看着那个人间尤物，在与自己对上视线的时候，忽地微微一笑，然后转身，依旧以那绰约风情的姿态，单手提着灯笼，移步如莲，缓缓走来。
慕南濯眉眼含霜，要伸手去把安小夏拽过来，却被廖林拦住，“晕了！老大，你冷静点啊！！千年来，谁敢阻拦狐族花魁开脸，可就是跟整个狐族为敌，你忘了一百五十年前那个色眯眯的半佛了？连佛龛都被狐族烧了！”
慕南濯哪里听得进去。
旁边黑炎也跑过来抱住他的另一边胳膊，低声道，“是啊！主子，三思啊！不过就是开个脸，刮个眉毛，又不是干什么别的事，实在不行，到时候咱们跟着呗！那小子敢乱来，咱就直接悄无声息地弄死！”
站在一旁的安小夏一团浆糊地听到三个字——那小子？
这时候。
这美得好像天崩地裂的美人儿，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安小夏发现，自己居然只有人家胸口高！
哎，不对！这美人儿的胸呢？
接着。
那盏温香暖人的花灯，被递到了安小夏跟前。
一把低低缓缓带着点温哑惑人的……男人的嗓音，含笑，谦恭地笑道，“请这位上客，替凤尾开脸。”
暂短的鸦雀无声后。
人群忽然‘轰’地一下炸开了锅。
“啊！凤尾居然选了个人类？”
“不甘心啊！”
“为什么不选我！”
“不过能看到一次凤尾真容，也不枉我费尽心思来这一趟了。”
“天颜啊！美人啊！那个人类女人真是走了大运！”
议论声瞬间盖过整条长街，扼腕的，咂嘴的，羡慕的，嫉妒的。
还有花街里那些花女子们娇笑软声的笑声。
安小夏有些愣。
旁边黑炎又骂廖林，“你怎么不早说这个凤尾是个男的！！”
廖林无辜，“我也不知道啊！谁知道男的也能做花魁啊！”
何淼瞅着慕南濯几乎要崩裂的表情，笑了下，低声道，“慕先生，这未尝不是小夏的机缘。传闻，为狐族开脸者，能获狐族祈天之福。”
这也是万众鬼怪竞相赶赴无量山，为求一次机会的缘故。
祈天之福，再加上能近观美人儿，两全其美求之不得的好事啊！
慕南濯却还是深眸寒冰。
“上客，请接灯。”这时候，凤尾又含笑提醒了一句。
千年来，这还是头一个不敢接灯的被选之人。之前的那些个，哪个不是欣喜若狂恨不能跪倒在前任花魁的脚下舔土的？
他早就发现了这个小女子那周身环绕的清净之气，与周围那些污浊让他作呕的臭味不同。
近前时，更发现了那双明澈纯亮的眼睛，映射着花影里漫天的碎星。
好美的女孩儿。
他微笑着，安静地看着她。
从来没有人能拒绝他。
果然，这个女孩儿，在长久的呆愣中，终于傻乎乎地眨了下眼，然后，颤巍巍地抬了下手，犹豫了下，又侧脸看了看身旁的那个神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