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如云,漂泊四方,草原的王啊。”——摘自江北民歌《狼王》
江北草原有两个主人,一个坐在木墙内节度江北,一个游荡在墙外盘剥万民。
草原上各处的狼灾尤为让墙内的节度头疼,而墙外的那位却是按着自己的长刀满心盘划着下一个袭击。
在这片草原上,是狼先存在还是人先存在的问题一直沉浸在江北各处酒馆的争论声中。正如此刻,厄尔特大车轮子酒馆内正上演着激烈的辩论。“当然是我们江北人先到的草原,我们不养羊,那群狼崽子们吃什么?”一个肥胖的人坐在桌前高声叫嚷道,他身上的屠夫围裙散发着恶臭,周围人侧目而视。“砰!”一个高大的醉汉把手中的石制酒杯摔得粉碎冲到胖屠夫面前,手撑木桌,鼓着眼睛喝道:“一派胡言!草原上定是先有狼后有人,最后出现的似人似狼的狼妖,再说了羊也不是我们人能变出来的,你怎知先前没有羊?”酒客们一听醉汉所言,都以为有理。屠夫见众客点头,大窘,忽得站了起来双手叉腰喊道:“看你的样子也是个兵吧,料想你也见过狼妖,听你的意思,难道那些东西是人和狼生出来的?”说完,屠夫拍着桌子哈哈大笑起来。醉汉看屠夫大笑也不怒,抬起头望着屋顶,低声道:“不,那么高大,那么残暴不会是人的后裔,除了脑袋像狼以外,其余和狼差别太大,也不像是狼的后裔,狼在它们面前像狗一样,我想是江北君派这些孽畜来惩罚我们的。”
酒客们听到这等逆言,纷纷拿起酒杯喝酒佯装没有听到。这时酒馆老板走了出来,一个温文尔雅,穿着精致棉袍的中年男人。只见他走到醉汉面前,拍了拍肩膀示意他坐下。中年男人跳到酒馆中央的桌子上,背着手朝众人说道:“诸位客人,在下元义倒是见过那群狼妖的头目,那只贼狼王,不知诸位有兴趣听否?”诸客听老板一说,来了兴趣,聚拢到老板跟前,酒少的又去叫了一壶酒。中年男人敛去笑意,缓缓道出他的故事。
那是约莫一年前,元义带着两位伙计和三位护军一行六人在上高村收奶,这上高东距厄尔特一日马程专产好奶,产量大部分直接上供唐皇室和节度府,因此得名上高。时值上高白灾,牧民们都将奶牛拴在牛棚中,四处白茫茫一片,大雪直没大腿根部。元义花费大价钱收到一车好奶,一行人将车停在村口整理行装,他一想到这车奶运回厄尔特做成御品奶酒能大赚一笔便咧嘴一笑。“谢了啊,老大人。”元义朝着上高村正拱了拱手。“刷”老村正还未回话便被一块黑影切成两半,红色的鲜血在一片白色上肆意。
“狼袭!”村中望台上的弓手急忙打起响锣,“咣咣咣”的锣声响彻上高。
数十只狼妖带着百只巨狼从村口小山包的雪堆里跃了出来,向上高村告诉袭来。
元义的车队首当其冲,他的伙计和护军丢下他跑向村内。杀死老人的是一把从远处丢来的巨斧,现在插在雪地里散发着腥味,元义看了看巨斧又望了望逃跑的伙计,摇了摇头,定神揭开奶桶盖子跳入桶中。奶桶不大,可藏一人,上好的牛奶浸湿了元义的棉袍。比起身上的冰冷,他的心更是掉在了冰窟里。元义紧紧扣住桶盖,希望狼妖不会发现他,黑暗的空间里充斥着奶腥让他几乎窒息。须臾,惨叫、狼嚎、撕裂声、刀剑声波浪般向桶壁涌来,一浪浪吞噬着元义的心。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一天?一年?外面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元义垂下僵直的双手,任其泡在冰冷的牛奶中。突然,木桶受力翻下了车,元义摔在雪地上,还未等他爬起,便被一只巨大的狼爪提了起来。元义擦干脸上的牛奶,定睛一看便是一张爬满疤痕丑陋的狼脸。
元义被拖到村口空地上,迎面走来一只狼妖,这狼妖无法用壮硕形容,那体格足有两层酒肆那么高,头戴一顶熟铜飞翅盔,盔后斗大一颗白缨,盔前的面具遮住它的脸,只留下两只盘口般大小的眼镜闪着幽光,全身披着一副铁叶攒成的鱼鳞甲,外罩着厚铁铠;前后两面呈弧形的黑铁护心镜,上笼着一领绯红团花袍,脚穿一双布满铁刺的铁靴,左带一把大斧,右悬一把长剑。覆盖着厚实铁甲的狼爪,按着一把巨大无比的长刀。周围的狼妖匍匐在它面前,瑟瑟鸣嘶。这威风凛凛杀气四溢的场面,当真将元义的眼帘占了个满满当当。
“人?被抛弃的人?”这只妖王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元义,抚了抚面具饶有兴趣地问道。
“对……对对,我是,是一个人。”元义被妖王纯正的帝京官话惊得牙齿大颤,这诡异恐怖的场面让他恨不得昏死过去。
狼王拖着长刀走到元义面前,弯下身看着元义,四周的雪都被扫开:“孤独,痛苦,恐惧,绝望,真是香甜。“它的官话极为标正,面具下吐着雾气:“孤乃月国之主,统领昆吾及草原。尔等妖贼强占此地,屠戮臣民,昔时之债,今需倍偿之。“
元义在威压下磕头如捣蒜,心中却压下种种震惊,计较一番后大声说道:“王啊,草民未曾伤过一位狼大人,今王杀我,可解王仇,但杀无妨,只可惜不能将月国之事向同族传扬。倘之众人皆知月国之事,又恐于王之勇武,定退居江南,将此地献于王。”
狼王吐着粗气呵呵几声,看着上高燃烧的屋舍,满地残尸,按刀而立:“狡诈如人,孤知你的用意。想来月国也是你第一次听说,无妨,孤放你回去,告诉你的酋长,人一日不离此地,孤之勇士一日不卸甲还刀。满世妖寇残暴无能及人,月之民立誓除妖安境。”
元义长吁一口,朝狼王一磕头,顺着大道跌跌撞撞地跑走。
“哈,胡说!狼怎么会说人话,还TM是官话?”胖屠夫灌了一口酒笑骂道,“还月国呢,那我们岂不是成了妖,它们才是人?那狼王真比你这酒馆还高,一顿得吃多少人呀,哈哈。”
醉汉也指着元义笑道:“得,都死了,就你活着,你想怎么编就怎么编,你怎么没被畜生吃呢,骗哥几个的酒钱。”旁的酒客一看自己桌上的空杯子纷纷呵呵一声散了。
酒馆角落里昏黄的烛光下,一位穿着兜帽锦袍的少年向他对坐的客人问道:“邰兄弟,你怎么看?”
“我看这老板面色平静,众人发出嘘声也毫不在意,这故事恐怕大半是真。讨伐狼妖在即,待我向他问个究竟。”对坐的少年罩着一套很随意的老旧棉服边说边站起身子向老板走去。
少年朝着元义拱了拱手,顺便亮出了节度府木牌的一角:“元老板请借一步说话,在下有要紧事相求。”
元义见那少年虽是棉服一袭,但瘦削的脸却英气勃勃,那木牌他也是识得的,随即也是一拱手:“江小兄弟何事相求?”
江源微微一笑,看了看四周。元义会意,向众客喊道:“各位贵客,小店将迎一货商,他偶觉微恙,恐是染了风毒,还请各位贵客自行离去,以免感染,今儿的酒费免了。”酒客们听完送客之话,心中烧起一把火,可随后的酒费全免之声又如春雨润物,于是众客连同醉汉和胖屠夫向元义拱了拱手走出了酒馆。
江源看了看留下的酒馆伙计,元义笑道:“他们很可靠,不可靠的已经成草堆下的枯骨了。说吧,有何事相求。”
“在下就直说了,节度府正酝酿一次大行动,需要向导,既然元老板有此等经历还请……”
“罢了,江兄弟不必多说,我今天讲出这个事就算碎了我心口的大山。一年来我知道没人相信这荒谬的故事,一直压抑心中,今天看来是天意给了我勇气让我讲了出来,这就是为你们准备的吧。既然节度府需要我,我当然义不容辞。我还要去找那厮论一论谁是妖谁是人。”元义打断江源,面露精光。
乌利亚凑了过来拍了拍元义:“老板真是痛快,还有酒吗,快来与我痛饮一杯,明日就随我面见节度大人。”
江源见元义如此干脆也是一笑,招伙计去斟上三杯奶酒。
“元老板怎知我兄弟姓江?”
“你们俩的谈话我听到了,我元义耳朵好使。”
“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