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进去一个人,广场里剩余的人便沉默一份,那种沉默并不仅仅是不做声,而是恐惧堆积的压抑感。
四座石狮子,也显得越来越狰狞高大,几乎要扑过来。
云出知道,其实许思思也是害怕的。
可是,随着号码渐渐及近,她却站得越发笔直。在一大群歪歪扭扭的人中,身姿秀挺的许思思,便如一株临风而舞的水仙,清贵迫人,让人仰视。
云出默默地擦了擦汗。
在九声狮子吼结束后,终于轮到她们了。
侍卫已经做好准备,打算像前几个那样将她们拖进去,不料这两个女孩却出奇配合,许思思大步走在前面,云出则小碎步跟在后面,非常主动地踏进了那座灯火辉煌又形如人间地狱的昊天殿。
昊天,昊天,自然是极大的。
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云出在刚刚踏进那座大殿时,还是稍稍地震了一下。
是真的很大。
光鉴照人的地板,足足能容纳数百人的大厅,天花板是半弧形,如苍穹般,缀满灿然的夜明珠。
大厅左右,是两排整齐的桌椅,此刻也坐满了人。
看他们的装束仪容,大概夜氏王朝的达官贵族,都欢聚一堂了。
而在大殿之上,大概十五级台阶高处,端坐着身穿玄色衣衫的夜嘉,以及紫色袍子的南司月。
云出乍见到夜嘉,想起小渔村的惨案,心中的恨意立刻如春草般勃勃生长。她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所以,忙忙地低下头去。
好在,夜嘉并没有注意她。
夜嘉第一眼看到的是许思思,更准确地说,是许思思的眼睛。
所有人进殿时都低眉顺目,像云出这样,唯有许思思,就这样笔直而灼热地看着他,目光明净,没有一丝闪烁或者畏惧。
有趣。
“你们要表演什么?刚才连着几个人失败了。失败的人,可是要受到惩罚得哦。”夜嘉的好玩心被许思思挑起了些许,可是那兴味的目光,也不过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下而已。
下一刻,便移开了。
不带情绪,不带回忆地移开了。
许思思的身体震动了一下,剧烈地抖动着,比听见狮子吼,更加剧烈地抖动着。
云出又看到她悲伤而压抑的眼神,心里默默地擦擦汗:哎,遭遇薄情郎不要紧,可是这个郎君也太薄情了!你费尽心思,甚至不顾生死地来见他一面,他竟然根本就不记得你了!
……不过,许大小姐,现在可不是感伤的时候啊。
“表演口技。”听夜嘉问,云出深吸一口气,然后坦然抬起头,朗声道。
南司月是瞎子,知道的人并不多。
他此刻坐在那高高在上的宝座上,一身紫色长袍映着他特有的白皙肌肤,天神般美艳威严,除了身份之外,只是这种美,就让人不敢直视,又有谁注意到他那双琉璃双眸里,是否凝聚着自己的影子呢?
所以舞蹈啊,戏法啊,都是扯淡。
至于弹琴作曲——南司月本人就是高手中的高手,又哪里会欣赏那些闺中技艺?
那些女子,死得实在不值。
可是,不管值与不值,或者,不管南司月是不是有心,那些人的死,只怕都要算在他头上。
传出去,被人谈论时,大家也会说:南王喜怒无常,胡乱杀戮。
就像她之前听到的,关于南王的传言一样。
夜嘉呢,拍拍屁股,照样用他天真无邪的面孔哄骗世人。
——咳咳,言归正传。
舍弃风舞云翔这出压轴戏,换成口技,也是考虑到诸多客观因素,因地制宜的结果。
她的节目换得突兀,许思思也不明缘由地望着她,云出压低声音,轻轻地吩咐道,“等会你就随便打几下快板,配合配合我就行了。”
夜嘉却很有兴致,手里把玩着一盏水酒,喃喃重复,“口技?具体是什么?”
“地点是一个小渔村,然后,那里发生了一场大灾难。”云出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南司月本只是懒懒地倚在椅背上,对场上的动静爱管不管的样子,然而,在听到云出的声音后,他不动声色地坐直身子,朝场上倾了倾。
索然无味的表情,也立刻生动起来。唇角虽未勾起,但有种若有还无得笑意在慢慢潜出。
云出开始表演了。
她自小坑蒙拐骗,易容和易声,本是最基础的功夫。
更何况,她在小渔村里生活了那么久。
空寂的昊天殿里,很快响起了海浪的翻涌声,哗啦啦的,闭上眼,好像能看到翻着白浪的大海。
世界那么静谧。
南司月不需要闭眼,他是一直看不见的,所以云出营造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那么清晰而完整地凸显出来。
——犹记得,那天,他站在海水中的感觉。
夕阳洒在身上,暖暖的,渐渐消失的感觉。
抬手握住,却什么也未能抓住的感觉。
小小的渔村,就这样静静地矗立在亘古不变的海边,如远古的雕塑。太阳出来了,村里渐渐有了人声,有了狗叫。
有一个小孩,在村口向母亲撒着娇。
隐约中,他能看到晨起的炊烟,粗犷质朴的渔民大口地扒拉着鱼饭,互相打着招呼,相约出海。
场面一时很喧闹,云出的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条被劈开的竹筒,刷刷地模仿风声和锅碗瓢盆的撞击声。
然后,大人们出海了,留下女人孩子,渔村恢复安静。
海浪声渐大。
南司月心中泛起一阵温暖——寻常人家的柴米油盐,喜怒哀乐,他从未接触过,也不曾试图去了解。
可是此刻,听着小孩子的鼾声和妻子们娇侬的嘱咐声,好像能闻到海边咸涩的味道,那种温暖的感觉很奇异,几乎让他不能自已。
静悄悄的午后。
静悄悄的幸福。
而后,便是男人们回来的声音。
又是一阵令人愉悦的喧闹。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夜晚最终的宁静,给这幅美丽的渔村写真图画上一个完满的句号。
可是,随着一声利刃刺入骨血的哧啦声。
一切都变了。
一切都被打破了。
女人们惊恐的叫声,孩子的哭喊,男人的怒骂,血溅落的声音,兵刃相击的丁玲,一阵一阵,紧锣密鼓地,和着许思思的快板声,如疾雷,如闪电,如山雨欲来风满楼,让人喘不过气,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