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吧,晚上的海水,可不适合洗澡。”小树站得远,所以看不清唐三此刻几欲吃人的目光,尚且疏疏淡淡地调侃道。
唐三冷着脸游回岸边,湿淋淋地站在风口上,沉声问,“她没事吧?”
“哪个她?”小树眉毛一挑,明知故问。
唐三深吸了一口气,忍住自己揪住他领口的冲动。
——小树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却还是如白天见到的那件一样,宽大松垮,而且破旧单薄。这样裹着他瘦瘦长长、正在发育中的四肢,看上去零零丁丁。
他如果对他发火,难免有以大欺小、以强欺弱的嫌疑。
“云出她没事吧?”唐三耐着性子,顺便拧干衣摆上的水。
至于湿淋淋的头发,则干脆松开发带,将它们散在肩后。
男子散发本没有什么美观可言,可是唐三散发的样子却平添了几分娇媚——他本来长得便秀美雅致,此刻脸被海水泡得惨白透明,映着脑后那墨般的长发,下颌削尖平滑,轮廓极美。
小树就着惨淡的星光看了他一眼,淡蓝色的眼里无波无澜的,“西女人一样。”
前面的拟声词发音很奇怪,所以根本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不过,已经足够唐三出离愤怒了。
但小树接下来的一句话很快让他怒意全消,“她还在屋里躺着呢,一时半刻只怕醒不了。”
闻言,唐三还哪里顾得上小树的态度,身体一动,整个人便如鹄鸟拔起,箭一般射向渔村的方向。
小树也不追,只在后面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喂,你知道是哪个屋吗?”
“噗拉”一声。
本来还潇潇洒洒、威威风风大秀轻功的唐三,如一只斗败的公鸡,栽倒在地。
小树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经过唐三身边时,他悠闲地拍拍袖子,弹掉唐三跃起时溅在身上的沙尘,淡淡道,“跟我来吧,白痴。”
如果目光能杀人。
唐三会考虑用目光直接烧死他!
去他妈的以大欺小,分明是这个小的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
在他们身后,潮水静静地蔓上沙滩。
——涨潮了啊。
小树终于走进了渔村,终于停在了靠山的一座骑楼
唐三也懒得和他计较,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楼梯——二楼最右边的房间灯火通明——不出意外,云出应该在里面了。
不知道是不是受凉了?严不严重?
他提起的心,久久未能落下——除非见到她本人。
大门被他风风火火地撞开。
里面一屋子的人纷纷转过头,好奇地看着这个全身湿漉漉、一脸焦急、绝对狼狈的大哥哥。
云出也在屋里。
她正靠着被褥,手捧着一杯热腾腾的茶,慢慢地喝着。
听到声音,她抬头望向唐三,面色一喜,随即又满是困惑,“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没事。”唐三本来有一肚子的怨气,可是见到她小小苍白的脸,便什么情绪都没有了,他冲她摇了摇头道,“刚才淋雨了,我去换衣服。”
说完,他环视了一圈屋里的小朋友们:大概有十多个,最大的不会超过十六岁,最小的,看上去才两三岁。
他冲着他们展出一个最和煦最柔美的笑容,然后轻轻地退出门去,顺手将房门掩好。
云出歪着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举止奇怪的唐三,又转身往窗外瞧了瞧。
高爽的天幕,月明星稀。
哪有来的雨?
“她已经醒了?”小树也在这时走上了二楼,堪堪撞见退出来的唐三。
唐三点了点头,衣服上的水珠沥沥地滴了一路,此刻在脚下形成一个小小的水涡。
小树看在眼里,微微皱了皱眉。
“另外一个女人已经安排着睡了,你要去看一看吗?”他口中的另一个女人,便是刘红裳了。
唐三摇头。
“你似乎没带换洗衣服,先穿我的吧。”小树难得好心,又看了看他湿漉漉的装束,终于开口道。
唐三应了:他刚好有事情要问小树。
而且,那个清冷孤傲的小子,也不像太难相处的样子。
他带着唐三回到自己的房间——骑楼一共三层楼高,二楼三楼都是一溜儿房间,三楼的房子尤其小,但贵在独立。那是专门给那些长大的孩子们住的。
过了十三岁的男孩女孩们,总是希望有自己空间的。
小树的房间在三楼最右边,很小很小,除了一张窄窄的床,便只能摆一张扁扁的立体柜了。可是床上的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柜里的东西也摆放得井井有条,纸笔砚台、衣物和彩色的石头、贝壳,各得其所,看上去赏心悦目,一点也不觉得杂乱。
唐三自认做不到这样。
他从小便被师傅当成接班人来培养,虽然学习是艰苦了一些,但成长的环境绝对不亚于任何一个王孙贵族,就伺候他的丫鬟仆从都不下于二十人。至于居住的房间,更是美轮美奂,天花板和墙壁全用镶嵌着水晶的玉石板制成,用具无比精致讲究,光芒四溢。人站在其间,恍若置身九层玄天之外。
而小树的生活环境,于他相比,不啻于云泥之别。
可为什么,他总觉得,小树比他更有贵公子的范儿呢?
“诺,这件衣服给你,你换吧,我在外面等你。”唐三正想着,小树已经扔来一件灰白的衫子。唐三反射般将衫子捞进手里,匆忙地道了声,“多谢。”
衣服并不合身,针脚粗糙的厚布摩擦得有点难受,好在他唐三玉树临风,穿什么都不影响形象。
等他换好了走出门,小树瞟了一眼,淡淡地说了一声,“不准弄脏弄破,否则赔十件。”
然后,他理也不理唐三,扭头便走。
唐三早已习惯了他的做派,也懒得生气计较,稍微拉了拉衣摆,非常优雅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