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孩子们越来越远,渐渐地脱离了最繁华的街区,随着一群挽着篮子、装着香纸的大婶们,往上山的坡道走去。
因为冬至的原因,坡上的东华寺人声鼎沸、香火旺盛。
云出没料到唐三会带自己到庙里,他们在大殿前停住了脚,云出笑了,转头问,“干嘛?难道你今年的运势也忒背,所以要来拜拜庙?”
她倒是想拜拜了。
“不是,我听说东华寺后面有个月老祠。”唐三笑眯眯道,“那里面的签文很灵,我们去看看,怎样?”
云出听是‘月老祠’,脸略红了红,随即‘切’了一声,“多大的人了,还信这个。”
什么月老啊,签文啊,都是那些养在深闺中的无知少女才会信的,像她云出,早就风里雨里,见多了男人女人的嘴脸,什么姻缘前定,早就不放心上了。
唐三却不说话,只是拽着她的手,软来硬来地将她扯到月老祠里,然后很虔诚地拿起月老前面的签筒,摇了摇。
签筒里掉下了一枚竹签,云出赶着要去看,唐三赶紧将它拽在手里,又将竹筒塞给她,“你也摇一个。”
云出很不屑:没想到这个娘娘腔还如此之幼稚。
可心里虽然这样想着,手却不由自主地摇了起来,不一会,也有一只竹签落在了地上。云出还没来得及捡起来,又被唐三迅疾地抢到手里。
“你干嘛啊?”云出有点怒了,瞪着一脸笑容的唐三。唐三也不解释,依旧拽着她,把她拽到解签的书案前。
白头发道士装模作样地将两个竹签看了半晌,然后笑眯眯地向桌前的两位道,“此乃绝配,一个主良辰美景,一个主花好月圆,两位施主喜事将近了。”
云出的脸煞红了,一把夺过竹签,睁着眼睛看了半天:那签文上的诗,确实有良辰美景奈何天、花好月圆的字样。
“江湖骗子。”她研究了一会,虽然找不到什么纰漏,可到底不愿相信。脸也越发红了。云出索性跺跺脚、一扭身,丢下一句话,跑了。
唐三也不追,带着宠溺的笑看着她跑远,直到看不清了,才转过来,从怀里掏出另两根签,敛起笑容,一脸凝沉的递给解签的道士,“帮忙看看这两只。”
白发道士眯着眼睛,接了过来,却并不去看竹签,而是很认真地看着唐三,淡淡问,“宫主离宫已有数月,现在唐宫群龙无首,难道宫主打算长此隐居在这个小渔村?”
“自然不是,我明日便要回宫。”唐三坐了下来,一双总是不正经的桃花眼,此刻漆黑若星,浑身的气质也陡然一变,“不知道为什么,这几日我很不安,感觉有什么大事就要发生。还请先生指点迷津。”
正因为时间不多,所以,才玩了这么一个小花样,让那个又别扭又矜持的小丫头,赶紧跟自己私奔。
他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里。
“祭司局只为皇家做事,恕老朽不能帮忙。”白发道士摇了摇头,拒绝了。
“你们大祭司的生身母亲,现在在我这里。”唐三也不着急,唇角微勾,又露出他招牌的、雅痞的笑,“难道,你想让夜氏王朝重新变得动荡不安吗?”
唐三的威胁果然见效了。
道士的脸抽搐了一下,随即不情不愿地将签文拿起来,掐着指,仔细地盘算了半日,解签之前,惯例地嘱咐了一番。
“天命并不是不能改变的,宫主只可借鉴,不可尽信。”
“我知道,你但说无妨。”唐三淡淡道。
“宫主的运势与那位姑娘的运势相辅相成,但宫主的主星光芒较弱,恐……近日将有大劫。躲过去了,宫主一生荣耀无双。若躲不过去……”后文未尽,唐三却已领会。他沉默了一会,问,“她呢?会不会被波及?”
“她和宫主是完全相反的。”道士沉吟道。
“怎么说?”唐三皱眉。
“宫主的劫,也会是她的劫。如果宫主躲过去了,她便过不去。如果宫主过不去,便能成就她的荣耀无双。”道士抬头,看着他,静静地说。
唐三呼地站起来,不信地反问道,“她不过是个普通的女孩儿……”
只是他的莽撞,才将她带入了王朝波谲的朝局里。
她的命运,是不该坎坷的。
“她不是普通女孩,宫主。”白发道士极认真的摇头,反驳,“她的命格,是夜后。”
唐三愣了愣,忽而双眸微敛,迸射出凛冽的杀机,“祭司局真的越来越虚设了,除了胡说八道、祸国殃民,竟没有一点用处。”
“宫主可以杀了老朽灭口,但老朽要提醒宫主:天命,并不能因为老朽而终结。它是千年机缘的因果,牵一发而动全身。宫主还请好自为之。”白胡子道士说完,根本就不等唐三动手,他从从容容地自怀中取出一枚赤红的丹药,当着他的面吃进去,不一会,便七窍流血,倒在了道台上。
唐三确实想杀他灭口,但见他这样自我了断,心中不免戚戚。他说的话,也更如岩石一样压在心里。
难道,云出真的不是普通的女孩吗?
可在他心里,她没有任何命格,也没有任何背景,只是一个简单、小坏、古怪又迷糊的小丫头。是他想一辈子对她好的人。
游人越来越多,死去的道士很快便会被别人发现,唐三也不敢久留,他若无其事地转身,往回路走去。
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粤州的官府,看来又有一顿忙碌了。
祭司局的人,大概也会闻风而动吧:那个道士表面上深明大义,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选择了自尽。实际上,无外乎是借此向祭司局的人报信:大概连他吃什么毒药而亡,都可以成为传递讯息的手段。
唐三不是不知道,却不想销毁他用死亡传递的讯息。
无论是谁,对于他最后一个愿望,总是要尊敬的。
——不过,粤州是不能呆了,他必须赶快回到唐宫。
(
云出跑出东华寺后,却并没有和小树他们汇合,而是直接回家了。
她的手心泛着薄薄的汗,汗水又裹着签文,墨迹也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