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三小心地抱着她,动作脚步俱是轻柔,云出大概是真的累了,这段时间,也不知道她到底经受了什么,在缩在他怀里的下一刻,便已经睡熟,脸色苍白,可是很安详很放松,这让他略感欣慰。
你的心,已经给了别人吧,云出。
唐三望着她淡若柳丝地一笑,回头,远远地看了一眼那座巍峨静矗的南王府,然后转身,轻快地走进了人群中。
在他们消失后没多久,南司月已经追出,神色焦急而决然,蓦然回首,她又在哪里呢?
目之所及,全是不知道来自何处,又将去往哪里的人们。
他们形色匆匆,他们视而不见。
风吹起他的发尾衣袂,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紫袍翻飞,如孤单一人。
唐三将云出带回了自己现在的临时栖身处。
那是临平城外的一家农户,主人家已经去别处探望自己远嫁的女儿了,留下了这么一个小小的庭院。
屋外是之前的那条小河,屋后,是一望无际的庄稼的,此时,稻子已经抽穗,金黄色已经从绿色里透了出来,郁郁葱葱,无限生机。
条件确实简陋了一些,可唐三还是将云出的床铺得松软舒适,被子是晒了整整一天的,还有太阳的味道,褥子是今年新鲜的棉絮,枕芯是主人家收集的芦苇絮,屋子里很干净,燃着淡淡的熏香。
他已经发现了她身上的图案,只是手在衣襟上停留了一会,并未掀开看其他的地方。
脉搏很弱,可并无异状,只是,有点气血不足——该不会,是南司月没有好好给她吃饭吧?
唐三自嘲地笑笑,将这个无稽的猜测抛之脑后,他倾过身,仔细地为云出掖好被角,然后缓步走了出去,等着她醒来。
走出屋外,他坐在门前那小谷场的石磙上,仰头,看着头顶碧蓝如洗的天空,还有棉丝般的游云,清逸地飘过。
已经是五月了啊。
眨眼,大半年过去了。
就好像做了一场太沉太沉的梦,梦里面,什么都是馄饨的。一觉醒来,只觉得此身犹在,人间却已经几番沧海桑田。
偶有蛙鸣鸟叫,从屋后的田野里传来。
唐三静静地坐了许久,也不知道从哪里吹了一瓣翠长的柳叶,他伸手一捞,将柳叶夹在手指间,放在唇间,轻轻地吹奏起来。
没有特定的曲调,没有特别的含义,只是如许晚春,如许清风,总不至于因枯坐而辜负。
云出便是在这样悠扬的曲子中醒来的,她睁开眼,从床上爬了起来,抬手的时候,手掌的黑线竟然消失了,她掀开衣服往里一看,肌肤光滑如玉,哪里还有半点痕迹。
她扶了扶额头,不太清楚,为什么南之闲所说的‘衰竭’并未出现。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已经做了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
云出赤着脚踩到地上,刚刚站稳,便是一阵晕眩,她扶着床架站了许久,再站直时,她的气色似变得很好,眸色油黑如点漆,唇色殷红,眼神凝注而妖娆,云出并不算绝色,只是清秀干净罢了,可是此时的她,看上去却给人一种奇怪的错觉。
面前的女子,分明是倾国倾城的绝世红颜。
等她扶着墙壁,走到门口时,唐三也已经听到了屋里的响动,他放下唇边的叶子,转过头,看向她。
云出却迎着他的目光轻轻一笑,“很喜欢听呢,能不能再吹一曲?”
她的声音别无异状,气色也好得出奇,看得唐三一怔,只是,他并没有马上继续吹奏,而是从石磙上站起来,信手拿起一双晾晒在外面的布鞋,到了她面前,他很自然地弯下腰,将她的脚托起,口中嗔怪,“怎么赤脚出来。”
穿好后,唐三站起身,看着有点怔然的云出,本想询问一下她身上的黑线是怎么回事,可目光往她的袖口一瞟,哪里还能看见丝毫痕迹?
所以,冲口而出的问话,变成了自然亲切的一句,“想不想学?”
至于其他的问题,他不想问。
也无需问。
云出低头瞧了瞧自己脚下的鞋,然后抬起头,朝他浅浅地笑,“好啊,你教我。”
他们并肩靠着,都在石磙上坐了下来,唐三已经从河边摘了另一瓣柳叶,递给她,很仔细地教她如何吐气,如何控制音调高低。
云出很虚心地听着,拿着叶子,放在唇边呜呜地吹了一通。
她无疑是聪明的。
所以,第一次便有模有样,只是调子实在是难听了一点,唐三莞尔,自己也拿了一片,在旁边示范,“不对,嘴巴应该这样的,你听一下。”
他耐心地教她。
云出点头,眼睛很亮很亮。
过了一会,她终于掌握了要领,轻灵的曲调,在揣摩中慢慢扬了起来。
唐三不再说什么,只是侧过身,含着笑,安静地看着她。
云出吹得很专注,也似乎真正地觉得很开心,她捏着柳叶,吹了一首又一首,傍晚的风轻轻地吹,天边渐升晚霞,她的侧脸苍白而美丽。
唐三侧耳听了一会,目光终于从她的脸,慢慢地挪到了云出身后,通往临平城的路。
然后,他站了起来。
拂了拂衣摆,无比闲逸地走了过去,迎向那个走近的人影。
云出仍然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柳叶,等一曲终了,她欢快地回头,“这次怎么样?”
“很好听。”唐三微笑着回答,声音轻柔,在他的身边,还站着另一个人,一身素淡的紫衣,眉宇间透着疲倦的俊魅男子。
“南司月,我把她交给你了,这次,不要再把她弄丢了。”他转过头,朝南司月笑道,“再丢一次,我就不还了。”
“多谢。”南司月微微地欠了欠身,然后洒然地走了过来,走向目瞪口呆、错愕不已的云出。
待到了她面前,他一言不发地牵起她的手,也不管云出发呆发愣,拖着她,便往驿道的方向疾行。
“你……你……你怎么……”云出的一句话还未说完,已经被他拉着走了老远。
当然,这句话也不可能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