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他们登了岸,乌镇还矗立在静谧的清晨中,夜晚的雾气并未散尽,青石板的古道上,也蒙着淡淡的烟气,如梦如幻,流水叮咚,建筑街道大多建立在河道两岸,隔河相望,是同样的木质长廊,吊脚小楼,还有绵延到天边水尽的大红灯笼。
“走吧,先去给你换套衣服。”云出很自发地往河道那边的一个石拱桥走去,“不然,你太醒目了。”
其实,即便是换下了那身华贵至极的衣饰,南司月仍然是醒目的,那样的雍容清冷,无瑕如玉,就算在人才聚集的京都也频频惹人注目,更何况,是乌镇这个小地方?
可让云出在他脸上抹上面粉啊泥巴啊,去化个妆易个容,云出又实在下不了手。
“真想买顶面纱把你遮起来。”她嘟着嘴,自言自语道。
不然,等会儿即便想混到众人中间去,只怕会转而成为众人的焦点了。
南司月不解地偏了偏头。
“……我是说,你长得太好看了,怕招惹狂蜂浪蝶。”云出见他神色迷惑,怕他多想,赶紧又解释道。
南司月无语,半天才说,“哦,我不知道。”
他确实不知道自己长得是什么模样,当然也没有什么绝世姿容的意识,所以,听到云出这样说,他尚且无辜地辩解了一句——至少听到云出的耳中,这就是相当明显的辩解啊。
她笑了起来,站在石板路上左右瞧了瞧,大多数店铺还没开门,只有一家书画店半掩,隐约能看见老板在里面收拾画卷,将它们一幅幅展开细看,偶尔有毛笔添上几笔,然后,又插回画筒中。
“南司月,你跟我来,我告诉你我长得什么样子,也告诉你,你长得什么样子。”云出说完,已经拽着他的手,将他拉进了那间半掩的书画店,她伸手从南司月的腰上一掏,也不知道掏出什么挂件儿,小小的,玉环形状,外面还镶着一圈质地上好的金子。云出用牙齿将金子咬下一小块,然后递给老板道,“老板,我要请你为我们画一幅画,这点金子够了吗?”
她没有南司月大方,她就是小气。
饶是如此,老板还是很高兴,连连说‘够了够了’,然后,指使着伙计进去斟茶。
云出在拉着南司月往店子旁边招待客人的椅子边走去,让他坐了下来,自己则站在他旁边,笑吟吟地对老板说,“老板,画吧。”
老板于是展开宣纸,拿着毛笔比划半天,又调了墨,这才慎重地落笔。
云出这还是第一次请人为自己画肖像——这种奢侈的事,一向是由达官贵族们做的,不免认真,绷着个脸站得笔直。
南司月倒还能淡然处之,虽然也是第一次,可他早习惯了自己坐着,别人恭敬矜持地侯在一边,只是,倒没有人像‘画师’一样不住地瞄自己,感觉也很新奇,再加上,他能察觉到云出的认真,不知为何,竟有点想笑,带着淡淡的欢喜。
老板画得很仔细,不知道是不是被南司月的气场所震慑,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小心谨慎,唯恐一个不小心的墨点,就毁掉了面前的画面,那紫衣男子的容颜与女孩娇憨又精明的眉眼,实在是神韵非常,只恐画笔不及,不能捕捉其中十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云出腿都站僵硬了,那画师终于直起腰,非常满意地看着自己生平最杰出的作品,长长的舒了口气,“好了。”
“是吗?我看看。”云出雀跃一声,立刻飞奔过去,等绕到书案后,看清面前的画作时,顿时心花怒放。
没想到随便找的一个街头画师,手艺也是如此不凡。
虽然南司月的气质没有尽数画出来,不过,站在他背后的自己,却被描述得异常精致可爱,惹她欢喜。
女子终究是爱美的。
“老板,可不可以拿针来?”她抬头笑眯眯地问道。
老板狐疑地拿了一枚细针递给她,云出于是举起那卷画,映着阳光,顺着那些轮廓,细细密密地扎过去,根据笔触的深浅,那针尖刺入纸张的力道也深浅不一,如遇到大面积的晕染,她更是一点一点,密集地铺过去,这个工作,却远比刚才老板作画时还难了几分。
好不容易大功告成,云出的脸上这才真正绽放出笑容来,她对着老板鞠了躬道了谢,然后,回头南司月身边,“好了,我们走吧。”
南司月依旧乖顺,闻言,很配合地站了起来,走出房去。
等他们出去后,端着茶盘侯在附近的小伙计凑过去,问刚才作画的老板,“哎,那位姑娘为什么要用针刺老板做的画啊?可有什么玄机?”
“……你难道没发现,那位公子,似乎看不见东西吗?”老板轻叹了一声,万分惋惜,“那位姑娘这样做,便是想让他‘看见’图画。”
如此绝世的人物,竟是个盲人,让人怎不扼腕?
大抵以作画为生的人,对美丽的事物,总是比寻常人多一份敏锐吧。
“看不见吗?”伙计瞠目结舌,仔细地回想着刚才的印象,却无论如何都看不出端倪……
有这么淡定自如的瞎子么?
这一耽搁,已经是中午时分了,乌镇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当然,其繁华热络程度自然比不上京都或者临平,到底是一个水乡小镇,但街道中间的河道上,却多了许多小船,首尾相接,用绳索连着,上面张着彩灯,船篷都收了起来,舱内摆满了各色的酒坛,还有铺开的桌椅。而岸边呢,也早已经铺满了乡野的特色小吃,自然也没有京都那么精致,可原滋原味,重要的是,非常之便宜实惠,如新酿的米酒啊,鲜绿的艾草饼,熏肉梅菜面、麻糖——几个铜板就能换许多许多。
云出已经将剩下的金子在一间小小的银号里换了许多碎银和铜板,这下子,便再也不肉疼了。
她买了两个艾草饼子,信手递给南司月一个,与他一起,站在石拱桥上,一面啃艾草饼,一面看着面前长长的‘船龙’,闻着空气里各色的酒香,听着耳边阵阵欢快无邪的笑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