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泉却只是沉默,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末了,才轻声道,“好,只要你开口,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你今日不想为难他们,我便放他们走,可是,云出,下次呢?下一次,你又打算怎么做?来,到我这边来,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你也无需再为难。”
“没有下一次了。”云出深吸一口气,忍着胸口翻涌的血气,沉声道,“我已经决定离开了。离开这里,走得远远的。你们争也罢,斗也好,我都不想管了。”
她不想再重新经历一次方才的感觉。
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中间,举目望去,都陌生得让她绝望,不可依靠,不可亲近。
“云出。”夜泉急欲说什么,却被她清清淡淡的一眼,将冲到口中的话又憋了回去。
很清明剔透的眼,可正因为太清明太剔透了,才知道她所做的决定,是发乎于心的,不曾诓他,更没有一丝一毫做作的成分。
“我走了。”再丢下三个字,她竟然真的这样万事不管,兀自往谷口走去。
没有人想去拦她,阿堵倒有几次欲言又止,可偷眼看了看王爷的表情,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了庭园门口时,云出突然停住脚步,朝场内回望了一眼。
夜泉正错愕地看着她,南司月也站在原地,默然清冷的脸中隐隐地藏着疼意,而站在天罗阵中的唐三,仍然手持雪剑,蓝发轻扬,秀眉微垂——他一直没有再看她。
她只看了一眼,然后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昌平谷离京城连车程都足足有个时辰,单凭一个人用双腿走,却不知道要走多久了。
云出来时是坐着马车来的,也不知道回京城的具体路线,不过没关系,她本来就不打算回京城。
等出了昌平谷后没多久,她停住,便将夜泉送给她的手链解了下来,默默地看了一会,然后踮脚将它挂在了路边的一株枯树上,继续向前。
经过这一夜的折腾,黎明,终于快了来。
东方翻起了一片鱼肚白。
她越走越慢,越走越慢,终于走不动了,扶着路边一株叫不出名的矮树,又‘哇’地一声吐出口血来。
唐三的剑固然没有劈下,但之前那举世无双的剑气,早已经将她伤至肺腑,胸口淤血堆砌,几欲呕吐。
她扶着矮树休息了一会,看着地面上暗黑的血液,不免苦笑。
离开,不是懦弱,不是逃避,而是不想让自己现在的模样,被唐三看见,被南司月知晓。
更不想再看着夜泉一点点变化,一点点的面目全非。
——可是,难道她真的要交代在这里?
真……不甘心啊。
还是找大夫要紧,先去找大夫。云出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可刚一站直,便觉得头晕目眩,天昏地转,她几要倒下,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稳稳地扶住了她。
“云出?”
很陌生的声音,但在这黎明破晓时,却让人感觉到炽烈如阳光的温度。
那么明朗没有阴霾。
云出转头,诧异地望过去,却是白日里不小心遇到的那个奇怪的蛮族人,似乎,叫御珏。
“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呢。”御珏咧嘴笑笑,瓷白的牙齿还是那么醒目耀眼,“你怎么了,看上去似乎不舒服。”
“猪,她一看就是快死了,你还跟她废话干嘛!”一个小而尖的嗓子从下面传了来,云出低头一看,正是白天她舍命救的那个恩将仇报的小屁孩。
“我就算要死了,也要先把你这个小东西的屁股打开花!”听到这个破小孩尖酸的论调,云出立即恶向胆边生,便要去揪他的耳朵,小孩子赶紧偏了偏头,很乖觉地躲到了御珏身后。
“云出,等下再找他算账,别说你,回去后我也饶不了他!”御珏赶紧当和事老,然后,凝目看了看她的面色,担忧道,“你受伤不轻,得赶紧医治,如果你不嫌弃,就和我们同行吧。我们的目的地,正好有一个医术很高明的巫师。”
“猪!”小孩又尖叫起来,正要罗嗦什么,被御珏的一记白眼吓得哆嗦了一下,赶紧又闪了回去。
云出怔怔,不置可否。
“你是不是不开心?”御珏似乎不需要她的回答,又热心地问道。
“有点。”云出很实诚地点头。
“厄,为什么呢?”御珏眼睛明亮干净,即便是打听人家的私事,也表现得无比真挚自然,让人生不起戒备之心。
“因为……”云出想了想措辞,方淡淡道,“我曾经很穷,但我以为自己拥有的东西不少,后来不怎么穷了,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了。而且,现在又很穷很穷了。”
御珏挠挠头,想了想,笑道,“你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还活生生的吗?你还有你自己,怎么是什么都没有呢。你们夜氏王朝的人啊,总是爱把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据为己有,贪念太多,才有那么多烦恼,现在什么都没有,岂非更好?不知道少了多少烦恼呢。”
云出愣了愣,随即豁然地笑笑,“是啊,我原本就什么都没有,现在不过是回归从前而已。”
无父无母,无亲无友,她原本就是一个天不管地不收的孤儿而已。
如今,竟然爱过了,被爱过了,遇到了那么多人,让她牵肠挂肚,让她纠结难辨,让她为之不顾一切、彷徨、心悸,痛且痛快着,曾一度,将自己与他们连得很紧很紧。
——然而,他们都不是她的,她不该起贪念,不该因为自己的情感,而去插手他们的生活与轨迹。
御珏见她神色舒展,比刚才的死败之气不知好了多少,不禁也开心起来,他搓搓手,踢了那个尖酸刻薄的小破孩一脚,“快去扶着姐姐,我们一起回去。”
“猪!多管闲事!”小孩又是一声大骂,翻了翻白眼,黑白分明的眼睛说不出的狡猾慧黠,可看得出来,他还是畏惧御珏的,虽然心不甘情不愿,却还是别扭地走了过去,扶起云出的手。
云出也没有推开他,而是朝御珏微微一笑,扶着小破孩,一同朝太阳升起的东方走去。
云出离开后,夜泉与南司月几乎同时下令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