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提那个并肩王了。”君澄舞撇嘴,神色复杂道,“他走了。”
“他走了?”南司月有点始料未及。
他一直以为夜之航在帮夜泉,所以才能够如此放心,如果夜之航一直不在,那这么大个摊子,果真是夜泉一个人担起来的吗?
那他确实很累。
“他说不再干涉夜泉的任何事情,所以走了。”君澄舞郁闷道,“陛下也不想让他帮自己。”
南司月还没有说话,一抬头,便见到夜泉从大殿内侧走了出来。
黑袍金边,头发齐整地束在金冠里,身形瘦削高挑,之前有点微黑的肤色,早在这几年的深宫生涯里,养得白净起来,但太白的,那种白与南司月的白皙清透不一样,没有血色,几乎有点病态。
他的状况看上去并不好,可周身散着一种无以伦比的气质,孤傲而威严。
映着身后的峨峨宫宇,就像一副写意的水墨画,他是画师伶仃信笔的一抹墨,在他身后,则是大片大片地留白,突兀,也孤立无援。
南司月目光微滞,心中亦滑过唏嘘,他有点明白君澄舞的话了。
“南王殿下。”夜泉款步走到南司月面前,淡淡地打了声招呼。
两年多未见,南司月还是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之前那种渊临岳峙的感觉,慢慢地收敛了,就好像一枚已经打磨完全的璞玉,将所有的锋芒光晕,都藏在岁月磨砺后的圆润里,赏心悦目,幽不见底。
相比之下,他却始终不曾收起自己的锋芒。
“我已经不是南王了。你才是。”南司月微微一笑。
夜泉没有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往南司月身后望了一眼,“她呢?”
“包子哥哥已经将云出姐送到房里了。”君澄舞在旁边插话道,“你们先聊,我让其它人下去。”
说着,她似乎不太敢看夜泉,目光有点闪躲,面红如潮,或者更准确地说——她不忍看夜泉。
他太瘦,却站得太笔直。
且不说君澄舞了,连南司月都几乎有点不忍心。
君澄舞走后,夜泉咳嗽了两声,手从唇边移开时,面色更为殷白,颊上却浮出几缕红晕。
南司月是懂药理的,见状,不免劝了一句,“很多事情,不一定要亲力亲为,什么病都可以治得好,但如果一个人不珍惜自己,就是无药可治。夜泉,你要学会依赖别人。”
这才是夜泉真正的弱点。
他不是没有才干,而是不会用人。
什么事情,只相信自己,从不肯将自己身上的东西稍微转移到别人身上,为人又傲气,自然不招人待见,所以,大事小事,才都会压到他身上。底下的人虽然老实,却大多虚与委蛇。
再能干的人,也不过是个人而已,何况如夜泉这样不会武功、本身状况也不好的人。
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活活累死。
这绝对不是南司月脱身而走的初衷。
“我也想,可似乎并无可依赖之人。”夜泉淡然地笑笑,很自然地转开话题道,“算了,不谈这些,我们言归正传,说说古墓的事情吧。”
南司月也知一时半刻解决不了问题,索性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
“那个密室,你已经进去了吗?”他问。
夜泉摇头,“我试了一下,折损了十几名大内侍卫,还是没能进去。外面机关重重,我正在破解。”
他虽然不会武功,却读尽了天下奇书孤本,对阵法机关的成就,更是惊采绝艳,百年出此一人。
如果他都没有办法,那便是真的棘手了。
南司月迟疑了一下,转身对夜泉道,“你留在外面,不用和我一起进去了。”
夜泉原本的打算,确实是想与南司月一道进去的。
闻言,很自然地反问,“为什么?”
“因为,你已经不需要为她冒险了。”南司月心平气和道,“她现在是我的责任。”
古墓里既然如此凶险,人进去后,一定凶多吉少。如果出了什么事情,他心甘情愿,为了自己的妻子,男人是可以舍弃很多东西的。可夜泉却没有必要再拿命去赌了。
更何况,形势好不容易安定下来,南司月不能让夜泉去涉险。
夜泉闻言,也不好反驳什么,想了想,道,“那好,我照顾云出,你自己当心点,如果遇到什么不妥,你就出来。”
南司月颌首。
他长途跋涉而来,一身疲乏,今天便不去古墓了,晚上则留在南院休息,到了下半夜的时候,竟然下起了雨,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上溅落,因为这雨声,皇宫反而更显静谧。
南司月倚在窗边,手里拈着那枚红色的种子——本想取一件远方的随身之物放在身侧,挑来拣去,终于只选了这样一粒石头。
这段时间,他也好好地研究过,却一直没有明白,为什么那天云出的手中会捏着它,而且,也查不出它的材质。
正沉吟着,窗外有一个人冒着雨疾行而至,到了门外,也不敢走到屋檐下,只在雨幕密密的庭院里跪了下来,朝南司月毕恭毕敬地行了礼,“王爷。”
南司月虽然几年没有出世,可积威犹在,只要他发出了信号,凡南王府中人,无论正在做多重要的事情,都必须赶来见他。
至于能亲自见到南司月的,必定是附近职位最好的主管。
南司月没有叫他进来,只是拉开门,一手负在身后,冷然地望着来人。
那人既不敢问,也不敢动,甚至连疑惑的表情都不会流露出来。
只是恭敬地跪在雨幕里,弯着腰,静侯着南司月的发落。
“我听到一个谣言。”南司月站了一会,见那人已经淋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落汤鸡,这才大发慈悲地开口,平淡至极的声音,但总让人觉得隔阂冰冷。
——如果此时舞殇在场,便会发现,原来南司月这两年来的温和与无害,都只是一个表象。
或者说,只是对待家人与亲近人的面孔。
当在需要的时候,南司月依旧是南司月。
始终是那个让人心惊胆寒的南王殿下。
“你们并不服夜泉的管束,虽然没有故意作对,但一味地推脱懈怠,对吗?”他的语气依旧平静,雨幕中的那个人,却惊起了一身的寒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