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只是想问一问阁下,你认为自己还能活多久?”南司月不动声色地问。
夜之航愣住。
这么多年来,南司月还是第一个问他这么无理的问题。
“或者,我该这么问,老王爷认为,自己还能为夜泉顶多久?”南司月和颜悦色,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问题过于唐突,“等老王爷一朝仙去,或者威名不如以前时——据我所知,老南王当年的旧部下,如今都是垂垂老矣,渐渐不理世事了——待他们退出这台政治大戏后,你留给夜泉的,到底是一个天下,还是一个熔浆?”
夜之航默然,许久,才叹道,“天下也好,熔浆也罢,只要是这孩子想要的,我都要补偿给他。那日刘红裳找到老夫,说明了当年的一切,老夫这才醒悟,自己欠了泉儿实在太多太多。”
“所以说,你出山助他,只是想减免自己的愧疚心?”南司月的语气依旧平淡,可是说出来的话,却锐利如刀刃,“当年你为了一个‘公心’,将他囚禁十二年之久,如今,你为了一个‘私心’,便要将他推到风口浪尖,萧瑟一生么?”
“南王殿下,你何必强词夺理。”被南司月这样说,夜之航也有点恼了,他目光一寒,冷冷地看着南司月。
“我有没有说错,老王爷如此通透之人,不可能不知道。我这次来,并不是要老王爷倒戈助我,只是想对老王爷说一句话。”南司月不慌不忙,笔直地望着夜之航,既无恭敬之意,也无轻侮之心,“我可以保夜泉无事,如果他真的准备急流勇退,剩下的烂摊子,南王府可以帮他收拾,收拾完后,他依旧可以做他的夜王,取代夜嘉,维持从前的格局。”
夜之航眉眼一剔。
“这是一个承诺,倘若老王爷想通了,只要说一句话,任何时候,司月绝不食言。可如果,夜泉一意孤行,一定要吞并南王府与蛮族,到时候,即便南王府拼尽最后一粒棋子,司月也不会退却分毫。”南司月声音虽轻,但铿锵有力,一股落棋无悔的气势。
夜之航并不是不信他,而是——
“如果老夫应了,夜泉,也将成为另一个夜嘉,成为你们南王府的傀儡。而现在,夜氏已经没有另一个同命咒来牵制于你了,以夜泉的性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不会答应的,南王殿下还是死心吧。”他不是不知道夜泉即将面对什么样的命运,可即便生为父亲,也只能爱莫能助。
更何况,他们父子之间,早已经隔阂若此了。
“他不会成为傀儡。”南司月淡淡道,“我无意天下。”
夜之航没有做声,只是深深地看着他。
“老王爷可以选择信,也可以选择不信。司月绝不强求,但这是最后一次和谈的机会,如果一月后,老王爷与夜泉的决定依旧不变,便只能以锦绣江山为棋盘,各自执子,一局定输赢了。只是——方才棋面上的惨烈,并肩王还想让那些曾随你出生入手的老部下们,再经历一次?”
夜之航浅浅垂眸,“一月后,老夫会派人将答案转告给殿下。只是此刻,殿下认为自己还出得去么?”
“我若是连这里都出不去,又怎么担得起并肩王的信赖?打搅老王爷清修,司月告辞,一月后,静等佳音。”南司月微微一笑,朝夜之航欠了欠身,紫袍翩跹,他洒然转身。
依旧是从大门款步而出。
就这样正大光明地进来,再这样正大光明地出去。
把这血肉横飞、层层围困,视若无物。
等南司月一出门,拱门依旧在他身后合了上来,阿堵赶紧迎了过来,擦了一把汗,急急地禀道,“人越来越多,也不知道那边进展如何,到时候如有不测,还望王爷大局为重,先行一步。”
“我若是在最后舍你们先走,又何必来这一趟?”南司月淡淡地打断他,视线扫处,已经将全局的形势看在眼里,“化守为攻,不必将所有的兵力都集中在我身边,你留下来就行了。”
“……是。”阿堵正要犹豫,一看南司月的目光就要扫到他身上了,他赶紧应声。
南司月既已放话,那些聚集在门前的南王府侍卫,也不再继续困手困脚,他们很快冲了上去,主动地冲乱了敌人的部署,场面更是一片混乱,阿堵则打起了二十分精神,不停地将射向南司月这边的飞箭流矢挑开,心中暗暗急躁:怎么那边还没好?
王爷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要把那群人全部碎尸万段啊碎尸万段。
再看看站在血雨腥风中的南司月,没事人一样,一手负在身后,相当有闲情雅致地抬起头,细细地打量着那儿牌匾。
末了,他莫名其妙地对阿堵说了一句,“你可知道,我母妃的名讳,便是上官风吟。”
阿堵被刚才的冷箭惊了一身冷汗,闻言,更是摸不到头脑。
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管老南王妃的名讳啊,再说了,这种私密的事情,本就不是他这种臣子该关心的。
南司月似乎并不需要阿堵的回答,仍然静静地看着‘风吟轩’的牌匾,若有所思。
夜泉与云出赶到京郊别院时,这里已经被军队围成一个铁桶了,只听见里面偶尔传出兵械相击声,也不知道战况到底如何。
夜泉是微服而至,并没有惊动其他人,他们到了第一道门外,便遭到了士兵的盘查,戒备之森严,比城门那边的更严苛。
好在夜泉随身带有金牌,这才和云出一道,进了别院最外层。
再往里,却是金牌也难以通融,夜泉既然说好不干涉此事,索性也不进去了。
“我们且在这里等着,看他什么时候出来。”夜泉站定,望着那道紧闭的朱门,淡淡道,“或者,什么时候被人抬出来。”
那道门前,还有一些没有被打扫干净的残局,在诉说着方才激烈的闯关。
云出听着夜泉的话,心中顿时一寒。
只是,她并没有没头没脑地冲进去,且不说这里守卫如此严密,即便是夜泉放她进去了,她此时过去,也只有添乱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