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他没有这样悲伤,没有被如此不舍和贪恋人间的欲望填充着大脑。
可是,就在刚才,那个迈着沉重又焦急的步伐,那个有着瘦弱肩膀的林疏雨来看望他以后。他看见了那个姑娘眼中强忍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看到林疏雨天真似得冲他点点头,始终相信他所说的话,相信他会健康地回到那个热热闹闹的班级时,顾悦铭开始恐惧了。
他也曾试想过和林疏雨的美好未来,有阳光,有音乐,还有河流,有美味的早餐。那些美好的事物现在想起来,都让他觉得深深地难过。
他自己的身体状况,只有自己知道。,并不会那么容易就康复了。顾悦铭无法想象,倘若自己离开,林疏雨会哭成什么样子,他合上了双眼,流出了两行清泪。
等到顾悦铭的父亲终于在百忙之中抽出单薄的身子,匆匆忙忙地坐着村口的公共汽车,步履蹒跚地出现在顾悦铭眼前的时候,他努力地抑制着内心那一股对父亲汹涌而来的悲悯。
顾悦铭的父亲,是一个朴实勤劳的庄稼人,这些年来为顾悦铭的身体健康所付出的实在太多太多。看着父亲脸庞一道道深深浅浅的皱纹,和那张被日光晒得黝黑发亮的脸庞,顾悦铭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心酸。
作为一个二十岁的儿子,他又能为自己的父亲做些什么呢?现在就连最基本的不让家人担心和挂念,他都做不到。
父亲是来了,想必他的母亲,在听到这一消息后,定是又要以泪洗面了。
他们命途多舛的儿子,从小就经受磨难,本应该无忧无惧的岁月,硬是被这疾病玷污了。他们心里难受,孩子,你来这个世界上本应是快乐而单纯的,可是我们竟然让你从小就带着疾病生存,比同龄的孩子多了好几倍不应该承受的痛苦。
顾悦铭的父亲知道,这一次,大概是顾悦铭人生当中最难过的一关,只要闯过去,后面的路就不那么坎坷了。只是,他们没有太大的把握。
父子俩并未有过于深入的对话,只是互相询问家庭以及学校的事情概况。
父亲给顾悦铭的班主任打了电话,班主任急忙赶到医务室。父亲在口头上给顾悦铭请了假,班主任宽慰顾父,去医院检查是为了让人更加放心,像顾悦铭这样优秀又聪慧勤劳的孩子,是一定会平平安安的。
简单地收拾好东西之后,他们就出发了。顾悦铭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痛苦。那一阵的疼痛,不知是为何忽然来临,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路上吹着风,呼呼地刮过这一对饱经沧桑的父子脸庞。他们并不觉得寒冷,此时,他们关注的是生与死的距离,是上帝的双手指一指就能够改变的事情,就连车上有人酣睡的鼾声他们都听不见。
父亲带着他去了市里的一家大医院,医院里的人依旧这样多,从小就在医院来往的顾悦铭并不觉得陌生。他其实对医院里一切白色的东西都有些害怕,他害怕看见那些救死扶伤的医生,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也不要与他们见面。
办理好手续,一系列的检查程序繁琐的结束了。他们焦急地等待着,父子俩坐在检查室门口的椅子上,一言不发。
当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顾悦铭反而没有了之前的那些恐惧,他忽然像一个稳重又成熟的长辈,他变得异常镇定。倒是一旁的父亲,走路摇摇晃晃的,顾悦铭用简单的语言安慰着他的父亲。他深知,这条注定艰难异常的路,没有人能够帮自己。
多少年来,顾悦铭的父母看到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在好转,怎知道,这忽然而来的噩耗,给了他们一个沉重的打击。
必须马上住院了,本以为童年时候的噩梦会烟消云散,以为一切都不会再有阴霾。谁知,命运却如此安排。顾悦铭明白,这些才刚刚开始,他要面临和承受的,还有很多。
林疏雨在这边焦急地等待着,虽然顾悦铭没在身边,但是她依旧每天早起,按时去早读和晚读,只不过时不时地会望着远处发呆,看起来很忧郁的样子。
林疏雨想给顾悦铭打电话,可是又担心自己会影响到他,因为林疏雨根本就猜不到他正在做什么,在家里还是在医院,她没有一点头绪和消息。她能做的,就是等待。
整个班级里一切都正常的进行着,就像从来都没有顾悦铭一样。
一个星期后,在林疏雨焦急的等待下,顾悦铭终于回来了。
那是一个很沉重的晚自习。班主任刚进教室,就以一种沉稳又带悲哀的语气通知同学们都停下手中的作业。
他郑重地向大家宣告,待会儿,我们的顾悦铭同学要回来了。在人生洋溢热情和充满活力的年纪,学习优异,品德优良,意志力坚强的顾悦铭,他却被病魔扼住了命运的咽喉。在他的胸腔里,存活着的,是一颗比常人都要慢好几倍跳动的心脏,慢到每一秒人都会担心它随时都可能停止工作。此时,我们大家都不希望他孤独地在这条路上与病魔抗争着,我们要陪着他,握紧他的双手,陪他踏过这个难关。
老师口中的每一个字都缓缓地,却又掷地有声地落在在座的每一个人的心上。台下已经有几个女生忍不住在轻声啜泣。
片刻,顾悦铭从教室门口走进来。疼爱学生的班主任,紧紧地拥抱着他。仿佛是在用自己怀抱的体温和力度告诉他,孩子,你别怕,我们都在。
全班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所有人都止不住流下了眼泪。
……
真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那时候的事情她还记得这样清晰,仿佛就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林疏雨摸了摸眼角,想不到,自己又为旧的事情而落下新的眼泪。
她和顾悦铭之间的开始,居然这样坎坷。快乐还没有享受多少,上天就把痛苦的种子撒了下来。尽管那时候顾悦铭在学习上的确给了林疏雨不小的帮助,他提点她,鼓励她,比任何人都关心她。
上课她打盹儿的时候,旁边的顾悦铭用橡皮扔她,她听课认真的时候,顾悦铭看着她的侧脸露出了很开心的笑容。
可是后来,顾悦铭还是离开了她身边。当时的林疏雨痛彻心扉,心里有着千万个打不开的结,她始终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也许什么原因也没有,只是不想在一起了。
爱的绵长,才有如此深刻的记忆,才会有这么深刻的恨意滋生。
尽管如此,林疏雨心里还有着丝丝缕缕的埋怨和责怪。
她心想:顾悦铭,你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联系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