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离没有在天山留太久，拥抱着那颗干枯冰凉的树干做了最后的道别后便转身而去。
当年离开天山时，雪离曾到过许多地方。
如今她再度踏上了那条路，却发觉许多地方都已经变了，甚至记忆中去往白幽谷的路都出现了变化，雪离寻了好久方才寻到。
可却也只能远远地瞧着那风景如画的地方，风溯锦和梦唯都出自白幽谷。
自风溯锦出事后，梦唯便在魔界闭关再没出来过，而如今的白幽谷大抵也还是木昀谷主在管着吧。
雪离轻叹，如今的她哪里还敢涉足白幽谷这种人间仙境？
这里的花妖与世无争，而自己的到来只会给他们带来灾难，只看一眼就好，还是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了，免得招来麻烦。
雪离刚一准备转身，可脚步却蓦然一顿，转过头去盯着白幽谷的方向眸色凌厉。
那是……天界的气息，不会错的。
雪离的感官已经十分敏锐，尤其是面对天界的味道。
实际上那是一种非常祥和的感觉，能成仙的人自然非妖魔可比，而魔界也只是被逼而生罢了。
魔界的魔为了复仇而活，天界的仙却可以追求自己的道，这就是本质上的区别。
也难怪那些妖物都想要成仙，谁不想快活自在？
哪里又有人愿意背负着仇恨活下去。
但是白幽谷里应该都是妖物才对，为何会有天界的气息？
莫不是有人成了仙不成？？
然而雪离并不知道雪女成魔已经在三界流传开，甚至自个儿代管魔界的事儿都被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还传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传闻，例如雪女在魔界大杀四方最后夺得魔界之类。
当然，就算是雪离知道了也不会当回事儿，随他们想吧，反正他们也只能想想了。
但是白幽谷内出现仙气着实让雪离疑惑，为何白幽谷内会有天界的人？
莫不是有神仙下来了？
可是这仙气又不是很浓郁，看来应该是个刚得道不久的小仙。
实际上依着木昀的修为早已可以成仙，只是木昀自个儿不愿意罢了，凡尘太多，他割舍不下白幽谷，宁愿以妖的身份永远留在白幽谷内做一个小小的谷主。
人各有志，妖也一样，有些妖倾尽一生想要成仙，但也有些妖只想要平淡至生命终结。
直觉告诉雪离她现在该去瞧一瞧，到底这小仙是哪儿来的。
按理来讲妖想成仙其实还有一条捷径，那就是由上仙点化直接羽化成仙脱胎换骨。
虽然雪离不大了解天界的各位神仙，但是据说那都是一些顽固不化的老古董，没事儿绝不会在凡界晃荡，瞧见妖物都是嗤之以鼻，哪里又会有神仙愿意点化妖怪成仙？？
所以说如果不是白幽谷来了天上的神仙，那就是白幽谷有妖物修炼成仙了。
雪离不由得忆起当年的白幽谷那般孱弱，甚至梦唯和风溯锦乃至于木昀是他们唯一的希望，还被人家百花谷的花韵给欺负得死死的，现在莫不是咸鱼翻身了？
不知道哪里不对，但是雪离就是觉着似乎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
左右也是许久未见木昀谷主了，怎么说自个儿也算是晚辈，虽说年纪比木昀谷主大了许多，可这阅历到底是不如人家，雪离也认了木昀谷主是自个儿长辈，晚辈去探望长辈也合乎礼仪，索性过去瞧瞧。
雪离敛去了气息悄悄地潜入白幽谷，还不清楚白幽谷的情况，雪离已经学会如何谨慎。
然而白幽谷内早已与当年世外桃源之态截然不同，从外面看看不出什么，可一旦进去就会发现里面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别致的白幽谷如今竟然多出了一座宏伟宫殿。
这宫殿从外面瞧不见，只有走进来才能看得见，而且白幽谷内已经不似当初那般散漫随性，到处都能瞧得见小妖嬉戏，反倒是处处透着一种无端的严谨以及冷漠的感觉。
雪离轻皱了皱眉，这不是木昀谷主的行事风格啊，要知道那老头儿可是比谁都爱自由。
为了爱自由甚至可以不去成仙，只留存在凡尘中潇洒自在，怎么会把白幽谷搞成这样？
雪离隐隐觉着事儿不大对劲，潜入宫殿时才发觉这俨然是模仿凡间制度来的，甚至许多修为不高的小妖都穿着所谓的仕女装和侍卫服，各司其职，瞧着倒是十分严谨。
雪离甚至怀疑这里到底是不是白幽谷，沉思之际忽闻一声怒喝：“没用的东西！”
这声音倒是耳熟，这是何人居然赶在白幽谷如此放肆？木昀谷主又在何处？？
还没等雪离入内殿去一探究竟，便听见了熟悉的苍老温和声线：“白霓，你这是做什么？”
木昀谷主？雪离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木昀谷主还在白幽谷。
怪不得刚才觉着那个嚣张的声音那么熟悉，原来是白霓。雪离自记忆中搜寻到了那个蝴蝶兰花灵。
不过问题来了，当时瞧着白霓乖乖巧巧的也没这么猖狂，果真变了不少。
雪离踏入内殿，这才发觉白霓如今当真是满身的珠光宝气，一身华贵的白色长袍上绣着繁花朵朵，满头的步摇金钗稍稍晃一下头都会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更是妆容浓郁。
与当初那个小姑娘截然不同，虽然当时雪离就对这个白霓没有太多好感，可是现在一瞧她那眉梢眼角都带着桀骜不驯的模样便更加不爽，但让雪离没想到的是白霓接下来的举动。
木昀老态龙钟的模样正站在白霓身前，身后正护着一个瑟瑟发抖穿着仕女装的小妖。
白霓勾唇冷笑：“怎么？老谷主想护着她？你可别忘了现在本座才是白幽谷的主人！”
这是什么情况？那仙气居然是从白霓身上散出来的，雪离还以为会是木昀谷主。
这简直太出乎她的意料了，没想到白霓居然成了仙，但雪离自然是不会瞧着白霓放肆的。
顿时释放出了原本敛去的气息，雪离缓步而出那一身的墨袍与白霓的一身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然而雪离出尘的气质哪怕是暗黑色的衣袍也难以掩盖。
“好大的气势啊，白幽谷的主人？”雪离冷笑，声线如寒冰般冰冷，这是雪离生气的典型表现。
对于一个自己讨厌的人，雪离自然不会给什么好脸色，何况白霓还这么狂。
雪离的出现让在场的桑耳都短暂的怔愣了片刻，首先回过神来的是木昀，虽然雪离变化很大，那一身白衣与碧色眸子尽数变成了墨色，就连眉心都多了一个血红色的妖冶印记，与当初那个纯真的少女完全不同，不由得惊愕地开口道：“雪离姑娘？你回来了？”
见木昀认出了自己，雪离悄悄地松了口气，她还怕自个儿变化太大木昀都认不出了。
当然不只有木昀认出了雪离，白霓也很快的反应了过来，慌乱之后便立刻换了一副笑脸道：“魔界之主大驾光临，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迎接您。”
这变脸的本事还真是够厉害的，雪离仍然想要冷笑，她可不吃这一套。
方才白霓的嘴脸她都看在眼里，如今换了这幅谄媚的表情只会让雪离更加恶心，这个白霓还真是让人讨厌。
故此雪离更加不会给白霓好脸色，只对木昀淡笑道：“是我，路过而已。”
遂又转眸瞧着白霓，又是打量了几眼，眸子内尽是轻蔑的神色，这种弱小的小神居然还敢猖狂，随即淡淡地道：“迎接就不必了，许久不来，没想到这白幽谷都变了天了。”
白霓自然瞧得出雪离态度的变化，在心底暗暗叫苦，最近有关于雪离的传闻是越来越多，本就是天山雪女现在又接管了魔界，哪里是她一个刚成仙的小神得罪的起的？？？
怎么就这么倒霉偏偏在今天遇见了雪离？
白霓连忙赔笑给那个地上瑟瑟发抖的女孩使了个眼色示意其退下，那小妖如获大赦一般连滚带爬的跑了出去。
白霓这才道：“您这说的哪里话，白幽谷还是白幽谷，您瞧，木昀谷主不还在这儿呢吗？”
雪离对白霓的厌恶已经无法用言语形容，就方才白霓对木昀的态度足以看得出这个小神多狂妄，简直是目中无人甚至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尊重长辈。
当初若不是木昀谷主护着他们，白幽谷早就被百花谷灭了，现在可好，居然对木昀谷主没有任何的尊敬，可真是好的很。
“呵。”雪离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转过头对谷主道：“谷主，您说这是怎么回事？”
木昀谷主瞥了一眼冷汗直冒的白霓，心底暗叹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自从白霓接管了白幽谷之后便性情大变，应该说是暴露本性，不仅喜好奢华甚至暴虐成性，在白幽谷兴风作浪。
木昀长长的叹了口气，摇着头缓缓地开口道：“前不久，白霓这丫头得天帝点化成仙，天帝恩赐不必回天可留于凡间，那日起，白幽谷便易主了。”
原来如此，天帝啊天帝，你杀了风溯锦还不算，居然连白幽谷都不放过！
雪离的目光赫然冷了下来，盯着白霓的眼神也在不断降温，直看的白霓想要颤抖。
魔界和天界的关系白霓自然清楚，自个儿如今成了仙那和魔界就是势不两立，可现如今也没法子通知天界的人过来支援，孤立无援岂不是任由雪离宰割了？？
事情也正如同白霓所想那般，雪离没打算放过白霓，第一她是天界的人，第二她并不适合做白幽谷的主人。
雪离忽而抬手随即蓦然握拳，只闻白霓一声惨叫其丹田处顿时泄泄出仙气。
这一下竟然生生的毁了白霓的仙根，甚至让她无法修炼，连妖都做不成。
雪离瞧着瘫坐在地上已经说不出话却满眼怨毒的白霓，浅浅一笑道：“白霓，这个白幽谷的主人怕是做不了了，不过本尊想要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今日所得皆是自作自受。”
若非白霓对木昀不敬，雪离也不会下此狠手。
不过她并未伤及白霓性命，只是断了她修炼的路将其打回原形。
然而……这比杀了白霓，更让她痛苦。
这下不仅做不了神仙，就连修行都毁于一旦。
伤重的白霓彻底失去修为消散而去，化为白幽谷内不起眼小地方的一株普通蝴蝶兰。
自然这就不是雪离管得了的了，天帝居然连白幽谷都下手整顿，看来她的动作必须尽快。
雪离的变化太大，木昀虽然听说了不少传闻，但到底也并非亲眼所见自然不相信雪离真的是传说中嗜血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可雪离方才出手不带半分犹豫的果决又让他觉着这个小姑娘是真的长大了。
长大需要付出的代价木昀都清楚，所以他只是心疼这个长大的姑娘。
木昀想要问雪离都经历了什么，到底是什么让雪离变化如此之大。
可张了张口又犹豫地问不出口，终究也只是轻声地叹了口气，随即道：“唉，雪离姑娘……当真变了不少。”
和木昀一样，雪离也有说不出的话，闻言暗暗地苦笑也不敢表露而出。
若是让木昀谷主知道风溯锦已死，梦唯在魔界闭关不肯出来，这要她如何告诉木昀？
怕什么来什么，木昀四处瞧了瞧，没见着风溯锦和梦唯，不由问道：“雪离姑娘啊，溯锦和梦唯这俩孩子没跟你一起回来？走了挺久的，也不知道回来瞧瞧我这把老骨头哟。”
虽然是在抱怨，可笑呵呵的模样分明像是个慈爱的父亲，不过是在担心远处的儿女罢了。
木昀这么一说，雪离的表情赫然一僵，不知该如何作答，抿着唇沉默下来。
内心不断挣扎，真的要告诉木昀谷主实情吗？
可就算是不说又能瞒得了多久？？
见雪离缄口不言，木昀也察觉到了些什么，笑意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则是担忧，狐疑地开口问道：“……雪离姑娘，是否是溯锦和梦唯出了什么事？？”
何止啊，雪离垂下眼不敢与木昀对视，攥紧了拳头紧抓着宽大的袖口，压低了声线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般，小声地道：“……抱歉谷主，风溯锦他……死了……”
最后两个字声音虽然极小，但木昀还是听清楚雪离说了什么。
她说……溯锦死了？？
木昀满目愕然，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溯锦他……他怎么了？？”
雪离别开了脸，不忍再度重复一次，再度沉默下来。
木昀送给风溯锦的那支白玉横笛在那一战中成了碎片，雪离甚至连风溯锦的遗物都拿不出来，如今面对木昀，雪离更不知该如何是好，风溯锦的死几乎可以说是为了自己。
而如今除了报仇，雪离什么都做不到。
“是天帝，我会报仇的。”雪离让自己说得再少一点，似乎少一个字也算是少一分伤害一般。有些时候就是这么无力，若风溯锦还在该有多好。
越是失去便越要思念，平日里风溯锦一直在自己自个儿身边的时候还不这么觉得。
可一旦失去了，便会发现失去的有多么让人惦念。
木昀眸中的惊愕缓缓褪去，同样垂下了眼释然一笑：“别太执着，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妖亦如此，这世界上啊……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永远留得住的东西，梦唯那丫头没事儿吧？我也老了，梦唯那丫头要是愿意回来啊，就回来吧，落叶归根，总得回家的。”
这世界上本就没什么可以永远留得住的东西吗？
雪离默默地点头，随即道：“梦唯还在魔界，我会转达给她的，白霓已经不会影响到白幽谷，希望……它能回到原本的样子。”
木昀颔首，轻叹：“会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原本就是一个轮回啊。”
“那我……告辞了。”雪离声音仍然很低，她没脸见木昀谷主。
“呵呵，去吧，记得凡事别太执着，顺其自然吧。”木昀笑了一声，他已经是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他也不怪罪雪离。
溯锦的结局，是他自己选的，也是他想要的。
这便够了，没有人有资格替别人决定什么，或者替别人怨恨什么。
活这一遭对于木昀来说，无非都是大梦一场，入梦还是梦醒全看自己。
雪离站在白幽谷外深深地凝视了一眼这个世外桃源，继而果决地转身头也不回地转身而去。
漫无目的地走在当初曾经踏过的每一寸土地，雪离走进了喧闹的街市也浑然不觉。
好在雪离除却额心印记，其他都与常人无异，墨黑的指甲也隐藏在了袖袍内，虽然惹人注意却没有被当成妖怪。
人类啊，总是看不得旁人与自己不同，殊不知无论是妖是人还是魔，本质上没有区别。
雪离远远地瞧见了一个宅邸，牌匾两侧挂着红灯笼，其上赫然雕刻着两个大字——柳府。
她还依稀记得当初就是在这里，她遇见了那个情深至极的白孔雀。
雪离隐去身形入了院，便瞧见一七八岁大的小男孩正在院中与侍女下人玩作一团，不时传出些嬉笑声。
瞧见这般情景，雪离也忍不住扬起了嘴角，依着那微弱的气息，雪离寻到了挂在书房的一幅画像。
那画像的妙人栩栩如生，容颜倾城。
“画中仙……”雪离轻语，伫立在画前。
画中女子的眼睛稍稍一眨，随即唇瓣微动：“你是……雪离姑娘吗？”
雪离笑了笑，道：“是我，多日不见，瞧你过的还不错。”
画中仙发出了一声轻笑：“还好，如此我也是心甘情愿，既然是为了爱，我都甘愿。”
她还是那么痴情啊，雪离轻叹，遂又道：“是啊，只要为了爱，怎么都好。”
自己又何尝不是？只不过白泠芷的爱比自己更加纯粹，或许是因为她的爱人还好好的。
而雪离的爱已经掺杂了杀念和恨意，不同的经历让爱也开始变质。
雪离不过是来瞧一眼，没留多久便辞别而去。
临走时，白泠芷问：“雪离姑娘日后可还会再来？”
雪离一愣，喃喃自语：“……也许，不会了，珍重。”
白泠芷没有多问，亦是道了声：“这样……没关系，无论如何我都会记得雪离姑娘当初的大恩，珍重，再会。”
即便是不再见，白泠芷还是说了再会。
她不知道外界都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雪离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但她仍然知道雪离是那个古道热肠的姑娘，善良的让人心疼。
雪离也不知道自个儿到底是在做什么，只是不断地走在当初去过的地方，包括当初蛇女出现的村庄。
也正是那一次，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因为自己的毒，一群人担心不已。
若非如此，或许许多事情都不会发生。
风溯锦不会死，殷远家主不会死，还有玄天真人……也不会死。
雪离回过头瞧着自个儿走过的路，暮色降临，一片昏暗。
正如同雪离的前路一般，黑暗一片没有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