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公司渠道不行，这套书还给我，我重新找人出。” 林作家要了杯水，清了清嗓子补充。
“公司还真没这样的先例，书都出了，您实在想换家公司，也得五年后啊。” 金萱这些天被四个老公闹得头疼，没在工作上花太多心思，听到这话有点着急，“林老师，《中二少年》销量会上去的，我正跟公司争取宣传资源呢。要真是不行，您后面几本再交给别人好吗？”
林作者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算了，我知道这种事情小编做不了主，想到我们一起吃过好几次饭，还是给你个清楚的交代。过几天，我直接找你老板谈。”
金萱脸忙不迭地保证：“林老师，您别这么快放弃。接下来的图书销售活动多。我们自己的发行渠道，还有出版社的渠道，我都有跟进。下周二，S市还有场大规模的童书展，要是您愿意，我马上跟主编申请，安排您签名售书。还有，关于书的内容，我已经争取到杂志连载了。杂志销量在三十万左右，后期影响，我们马上就可以看到。”
林作者冷笑：“金老师，销售是你们的工作，不是我的，我十多年前刚出道的时候，就在海外售书了，对S市没有兴趣。至于杂志连载，增加不了几千销量。你别白费力气。今天我们就说到这里吧，我还有其他书要写。”
“G市的校园讲座，还有几家大书店的读书会，我都已经联系好了，微信平台和微博上也要展开第二波宣传。”金萱急得眼睛都红了，这套书可是她花了大力气的，怎么也舍不得割弃，只能把话撂到明面上，“再说，选题是我做好，找您约稿的，您不能这样对我。”
林作者脸色变了：“金老师，正文里的每个字都是我写的。”
“可是梗概……”
金萱还没说完，小花在边上，撩开额发，懒洋洋地说道。
“那是怎样一张恐怖的脸，眼窝里是深深的两个黑洞，鼻子上的肉也烂掉了，可以看到蛆虫探头探脑……”
金萱意识到，他念的是林作者的代表作《撒旦少年的鸣奏曲》的开场，不解地望向小花。
林作者挑了挑眉毛，神情也颇为困惑。
小花打了个呵欠，关上手机网页的在线阅读页面，对他呵呵一笑：“这样的文笔在成人读者里的确混不下去啊，所以才跑到小孩子中间骗钱吗？可是现在的小孩精明得很，不愿意上当，没兴趣收破烂。作者就恼羞成怒，把责任归咎到编辑身上？真是中国好作家。”
金萱脑袋嗡的一声响，她整个人都石化了，结结巴巴地说道：“小花，你瞎说，瞎说什么大实话。”
话一出口，金萱就意识到不对劲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慌忙对林作者解释：“林老师，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理这个人，他连《西游记》都没读完，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儿童小说。”她忘了手里还端着杯咖啡，黑褐色的液体立即溅到他的花衬衣上，烫得他叫了两声。
虽然林作家穿的衣服看起来普通，却是巴黎走秀男模同款，被他的脂肪诠释出变形版的奥义。
她哭的力气都没有了，慌忙掏出桌上的纸巾，想要帮他擦去污渍：“对不起，我给您干洗费。”
林作者被小花的话，气得脸一阵白一阵青，却又无法反驳，于是一脸厌恶地推开金萱。
哪知道自己因为反作用力，撞到旁边的盆栽，他随着那棵树倒下去，隐私部位不偏不倚被突出的树枝戳到，疼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林老师，林老师，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看看？”金萱不知道他伤在哪里，关切地扶起林作者。
林作者跟掉进河里似的，满脸都是冷汗，艰难地摆摆手，绞着双腿，摇摇晃晃地走出咖啡店：“见着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大霉！以后别联系我了！”
“林老师……”金萱追了几步，又被林作者推开，最后只能愁眉苦脸地叹了几口气，停下脚步。
见小花站在后面，双手抱胸，摆明了看好戏的模样，她气不打一处来，走回他身边，狠狠地踩了小花一脚：“都怪你，都怪你！你怎么说话的？这下可好了，我手头的王牌作者都跑了，下半年没什么项目，公司估计也要被兼并。新老板上任三把火，裁员，肯定第一个拿我开刀。”
“那模样还王牌？现在出版水准真是没底线。”小花虽然吃痛，依然笑呵呵的，“宝贝儿，你不是挺会策划的吗，我觉得你大学时写的那些童话比他强得多，干嘛不自己写？”
金萱白了他一眼，周显从来没有关注过她的工作，不知道现在是眼球经济时代，儿童早就被手机、电脑上的游戏攻略了，就连他们看的畅销书也跟成人相近，像是麦当劳、肯德基之类的超级快餐。
“有套血腥、恐怖、悬疑的童书火了之后，所有图书公司和出版社都想做类似书籍。而我只会写纸飞机、小青蛙……那些题材过时了，就像女人的裹脚布一样，没有公司愿意出，我好不容易才从别的公司，挖来林作者。他有读者基础，有销量，有数据……老板待见他，不待见我。
“是，我知道你会说，这个时代是只要能打字的都在写书，但合适的作者并不好找的，不光是钱还要看机缘。就像你开的跑车，要不是周显跟兔爷关系好，你别说借到，就算摸尾气都摸不着。”
她解释了几句，越来越激动，把这些年来积累的抱怨一吐为尽，还忍不住对他放下重话，然后垂头丧气地走出咖啡店。
外面雨还没停，金萱舍不得让刚换上的昂贵套装报废，怔怔地站在屋檐下，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一阵冷风吹来，细雨钻进脖子，她抱紧双臂退了一步，后背硌着花盆，情绪随着冰凉的身体微微颤动。
若是周显撞到她跟林作者谈事情，肯定不会吭声，顶多淡淡笑笑，和他闲聊几句家里长短，但小花是利刃，分分钟都能划破她平静的生活。
认真数数，周显已经有十天不在她身边。
两人交往过后，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是大三那年的暑假，是周显率先忍不住相思，跟他妈说要提前回学校勤工俭学，偷偷跑到她所在的城市，租间地下室，找了份快餐店的兼职……
他真的回不来了吗？
金萱记得周显的父亲死了之后，周显好像变了个人，总是郁郁寡欢，他经常问她，人死了怎么会没有真实感呢，他总觉得父亲还在这个世界，只是出差去了其他地方……
此刻，她有点理解他了。
周显变成四个后，她也完全没有真实感，像是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过程惊心动魄、荒诞不经，不知结局是喜是悲……
小花的脚步声在她身后响起。
他轻轻拉住她的胳膊，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别生气了，我告诉你，我为什么会知道那些法则。”
看来这人犯下大错的时候，不会说“对不起”，而是以另外的方式妥协。
“我们四个人的记忆一样，但知道的东西都不同，能力和性格也完全不同。怎么说呢，就像是把周显所有的因素乘以四，然后随机分到每个人身上。金萱，我不知道我分到他的多少感情，但我知道，我爱你。”
他盯着她眼睛，喊的不是“宝贝儿”，而是金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