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忆秦娥(下)
九月见2017-01-14 23:185,937

  手术门口,萧笙抽着烟,保姆坐在椅子上,两个人焦急地等待着,牵挂着同一个人。一秒、一秒、一秒地流逝······

  205产妇的产房门打开了,医生从里面行色慌张地走出来,对保姆吼道:“产妇难产!要剖腹产!请马上通知家属!”

  “好,好,好。我马上通知。我,我马上通知。”保姆一听到难产,本来就悬着的心,一下子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不知所措,拿起手机,手抖着找不清哪个键是哪个键。

  “我来吧。号码报上来。”萧笙接过她手上的手机,开始拨号。表面上很淡定的他,其实心里比保姆还急:“他妈的!也不知道这个丈夫怎么当的!真是的!”他在心里不停数落着她的丈夫。

  “1806······”

  电话拨通了。

  “喂!少爷!那个,那个,少奶奶难产!说要剖腹产。医生让你尽快赶过来!”她努力克制自己的紧张,说道:“对!对!让你马上赶过来!恩!”她提高了音量。

  “那你尽快赶过来呀!那······”还没等她说完,那头电话就挂了。

  “喂!喂!喂?喂?”

  “嘟···嘟···嘟。”电话那头已经挂了。

  “哎······”保姆挂完电话,嘴里嘀咕着。“哎,不就是个女儿吗?也是自己的亲骨肉啊。真是搞不懂。”她自言自语。

  萧笙现在恨不得,把电话那头的男人狠狠地揍一顿。

  “什么?女儿?这不是还没生吗?”萧笙问道。

  “年轻人,看你心善,我就多嘴几句,几个月前,少爷特地带着少奶奶去医院检查了,医生说是个女儿的。结果后来他们就为孩子这事,吵了起来。还说什么让外面的女人帮他生个男的。”

  萧笙,没有说什么了,他还能说什么呢。

  “哇!哇!哇······”这时,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从106产房传出来。随即,产房的门开了。医生抱着个婴儿,带着笑“恭喜啊!恭喜啊!喜得贵子啊!”

  萧笙接过孩子,看着孩子稚嫩、可爱的摸样,他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哇!哇!”又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传来,手术室的门打开,护士抱着婴儿“恭喜!喜得千金啊!长得跟她妈妈一样漂亮!”保姆抱过婴儿。

  萧笙看见了她那双眼睛,像极了她的妈妈,清澈、明亮,犹如那皎洁的月光。

  保姆抱着孩子,正欲转身回产房。

  “阿姨!您等一下。”

  106的产妇喜得千金;205的产妇喜得贵子,他们的脖子上都戴上了一条只有一半的太阳吊坠项链。

  “我怎么能够不爱你呢?我一生的挚爱。”萧笙的心,在滴血。

  深夜,当报喜的人逐渐散去后,秦娥留下了无声的眼泪,婴儿在一旁大声啼哭,这一静一动的眼泪,在医院寂静的走廊上,诉说着不为人知的故事。

  几天后,106的产妇回家了。萧笙抱着、哄着怀里的婴儿,走出了医院。

  “你说,为什么明明是男孩,怎么变成了女孩?”一进门,萧笙的妻子就像审犯人一样,质问他。

  “哪有啊,本来就是女孩呀。”他边说边指着孩子,笑着说,“你看那,弯弯的眉毛,长长的睫毛,还有那樱桃一样的嘴唇,多像你呀。”

  她朝孩子看了看,是啊,弯弯的眉毛,长长的睫毛,还有那像樱桃一样的嘴巴,多美呀,多好看呀。可她怎么会像自己呢?自己又怎么会生出比自己好看的女儿呢?她在手术室,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喜得贵子”呀,她怎么会听错呢!

  她淡淡地问了一句:“这孩子是谁的?”

  萧笙没有回答她,觉得她在无理取闹。

  “这孩子是谁的?”她冷冷地重复了一遍。

  “这孩子真是你的呀!你怎么就这么无理取闹呢!”

  “我无理取闹?”她冷笑了一声,“我无理取闹?那好,咱去医院,看看究竟是谁在无理取闹!”她走过来,试图想抢过孩子。但萧笙紧紧护着怀里的婴儿。

  “怎么?不敢了!怎么就害怕了?你说,这孩子是你跟哪个狐狸精生的!哪个小三生的!”

  “啪。”她话音刚落,萧笙的一巴掌也随之落在了她的脸上。

  “她不是狐狸精!我不许你这样说她!”他的手还在半空中,说道。

  “你终于承认了!哈···哈···”她红着眼睛,强忍着眼泪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事实,都摆在眼前啦!你还不承认!我要我的孩子!我要去法院告你!”她说完,拿起电话。

  “你不可以!你还在坐月子,不要这样,对身体不好!”

  “怎么?心虚了?现在才想到我了?”

  “苏梅,你不要这样。不管怎样,这孩子是无辜的呀!”

  “那我的孩子呢?我的孩子呢?我们的孩子呢?他也是无辜的呀!他可是你的亲骨肉啊!”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我们的孩子。可我向你保证,我跟这个孩子的妈妈绝对是清白的,这孩子也不是我的呀!”

  “鬼才相信呢!不是你的孩子,你凭什么带回家呢!又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亲骨肉给人家呢!”

  “我,萧笙。敢拿命跟你担保!这孩子真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没关系?没关系!那你为什么还把孩子换了呢?”

  “因为这个孩子的母亲?”

  “什么?”

  “她是我的初恋,但毕业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了。这是真的。”

  “然后呢?”

  “这个故事很长 ······”

  这个故事很长,也很久了。长得萧笙不知从哪里说起,久得让他不知从何时谈起,远得让他分辨不清它的真假。这样的故事,苏梅有耐心听完吗?她是否又能够相信呢?即使她听完了,看完了,她会懂吗?

  “你们的爱情,我不懂。我一个只有小学文凭的人,听不懂你们那大学生的爱情。我只知道,我是你的妻子,在我的世界没有爱情,只有婚姻。爱,能做什么?当饭吃吗?当钱使唤吗?哈哈……我想不能,所以,爱只是一纸荒唐言!不要拿你的爱情来解释我的婚姻。萧笙!我告诉你,爱情跟婚姻是两码事,你如果还想和我好好过,你就给我踏踏实实地过日子!让我帮你养孩子?好,可以。你以后的工资,全部归我管。我就什么都不管了,否则,你就等着拿你的爱情给你的婚姻祭奠了!你听明白了吗?”

  “我明白。”

  萧笙明白了,但他明白得太晚了。萧笙干嘛给苏梅讲那个故事呢?干嘛跟苏梅讲爱情呢?苏梅是永远不会懂的。这一点,萧笙明白太晚了。苏梅的世界,萧笙的世界,相差太远,就像睡在同一张床上,苏梅的世界在梦里,萧笙的世界却在梦外。“拿爱情祭奠婚姻”,多么可笑的命题。萧笙的爱情,萧笙的婚姻,在这匆匆之间,就这样被调包了。

  命运这辆车,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总会有停下来的那一天,只是那一天,有时很遥远,有时却近在咫尺。

  七年后,萧笙走了,带着他心中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一个深夜,一场洪水,萧笙的家就这样塌了,他为了救被洪水淹没的女儿,献出了他的生命。妻子跟人跑了,女儿不知去向。

  三年后,秦娥来到了他的坟前。

  秦娥含着泪,看着坟上的遗像,她心想:多么英俊的、多么阳光的少年啊!

  是啊,在她心中,萧笙一直是十几年前的少年,英俊、阳光。在那个遥远的青春时光里,埋葬着他们的爱情。郎才女貌,却门不当户不对,有缘无分。

  “萧笙,我来看你了,但我来晚了。”

  是啊,秦娥来晚了。萧笙能原谅秦娥吗?秦娥的妈妈,上个星期去世了,临走时,她才把萧笙写给秦娥的几百封信,拿给她,让秦娥不要恨她,然后告诉秦娥自己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秦娥好。这多可笑呀——“不要恨她?”想到这,秦娥在心里苦笑。

  “今天,我把几百封信一起带过来了。你说过,你喜欢听我读书的声音,那感觉就像天籁,所以,我把这些信一封封地读给你听,我想你应该会很开心的,是吗?”秦娥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沓泛黄了的信。

  “对了,还有,子萧。‘子萧’是你儿子的名字,他现在,已经长成了一个小大人了,和当年的你一样,英俊、阳光。他再过一个月要去英国读书了,他的文章写的可好了,就像你当年给我写的情书一样,就是不知道他有女朋友了没?好像说远了,年纪大了就爱多想,哎,开始老了。”秦娥把耳旁的头发撩到了耳后。

  “你说过,我们的爱情,在现实中不存在,它只存在这里,这里——心里。是啊,在心里,这里有我们的爱情,很多别人看不到的美好。”

  说完,她开始读起一封封的信:

  “秦秦:

  你最近过的好吗?我回家不久后,找到了一份比较好的工作。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对了,听说你快结婚了······”

  秦娥的声音确实很好听,像天籁一样,美好。这声音荡漾在山谷之中,直到傍晚将至。

  “我得走了,过些日子,我带子萧过来看你。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好好的。”她整理着那些信,然后摘下手上的玉镯,埋在萧笙的坟墓旁边,“这样,你就不寂寞了嘿。”她边说边埋。在走了几米之后,她又转过身,说道:“我会想你的。”她顿了顿,接着说,“如果你在天之灵,能不能告诉我,我女儿在哪呢?我也好想她呀!”

  夕阳的余晖洒在了她的肩上,她摸着山岩,一步步朝山下走去。

  当她走上那座桥,那座曾经有个男孩为她而等候的桥,她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打她!害人精!”

  “对,没爹没妈的!”

  “没人要的野种!”

  “野种!”

  五六个小孩,把一个小女孩推倒在地。

  “我不是害人精!”“我有爹有妈!”“我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爸爸!爸爸!秦娥想你!你快来救救我啊!”小女孩,一边用手紧紧地护着自己的头,一边歇斯底里地哭喊着。

  “你们在干嘛!还不快住手!”一个男孩朝这里怒吼着。

  “不好!院长的儿子来了!快逃!”那几个孩子连忙撒腿就跑。

  女孩缩卷着身子,脚上,脸上,手上都是伤,坐在地上,哭着。

  “秦娥,你还好吗?”小男孩,蹲下身子,扶起地上的女孩,帮她拍着身上的泥土。

  “鸣岑,我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我还有爸爸的。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女孩一边擦着眼泪,一边哭着说。

  “秦娥,我知道的!你不是野孩子的。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那些坏蛋是嫉妒你,才这样说的,别哭了。”他说着帮她擦了擦眼泪。

  “鸣岑。我要爸爸!我要爸爸!”秦娥哭喊着。

  “我知道的。”男孩把她抱住。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自从你进孤儿院的第一天起,你总是这样说——“我要爸爸。”

  “秦娥,别哭了。你看我给你带了一根棒棒糖,你最爱吃的葡萄味哦!”

  “我们回去,好吗?”他哄着她。

  “嗯。”说完,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糖衣,用舌头,非常珍惜地,舔着。

  “今天,院里来了几个外国人。”

  “外国人?什么是外国人呢?”

  “就是跟我们长得不一样的人。”

  “哦。”

  “他们来干嘛呢?”

  “我也不知道。妈妈叫我出来找你,带你过去。”

  “哦。”

  “鸣岑,你要不要吃棒棒糖呢?”

  “我不喜欢吃,太甜了。”

  “你总是把你不喜欢吃的给我吃。”

  “啊?”

  “上次,你给我的雪糕,你也是说你不喜欢吃。”

  “哦。呵呵。是啊!那些东西都太甜了。我不喜欢吃。”其实,男孩,心里知道,“你喜欢吃的,我都不喜欢吃,只为了让给你吃。”

  那天,几位外国人,来孤儿院领养了几个孩子,这其中,包括,秦娥。

  “鸣岑,你明天就要走了。”

  “嗯。”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嗯。”

  “被人欺负了,记得跟你的爸爸妈妈说。别老被坏小孩欺负。”

  “嗯。”

  “我听妈妈说,外国人的生活方式跟我们不一样,你要慢慢适应。”

  “嗯。”

  “如果……如果……如果,你不开心的时候,你可以写信给我,或是打电话来我家。”

  “嗯。”

  “时间不早了,你早点休息吧。”

  “嗯。”

  秦娥从树上,爬下来,转身对鸣岑说道:

  “那我,先走了。”

  “好。”男孩,回答地很轻。

  鸣岑还在树上,他看着女孩转身,朝前走去。

  “你等一下!”他叫住了秦娥,从树上迅速地爬下来。

  秦娥,带着疑惑看着他,“这是我,我的几根棒棒糖。你带走,不开心的时候,就吃一根,很好吃的,甜甜的。它会带给你快乐的。”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根棒棒糖,递给女孩。

  “好的。”女孩,从脖子上解下,那条项链,那条只有一半的太阳吊坠项链。“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我就只有这条项链了,我爸爸留给我的,你收下吧。”

  “不行。这,这是你爸爸唯一留给你的,送人的话,你会很伤心的。”

  “没事的。来了孤儿院后,都是你一直在照顾我,保护我。我爸爸要是知道了,他也会很感激你。你就收下吧。”

  “哦。好的。”

  第二天,秦娥,走了。鸣岑,躲在柱子后面,看着她,越走越远,手里还紧紧握住那条只有一半的太阳吊坠项链。

  在机场,秦娥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她看到他脖子上那条跟她一模一样的,那条只有一半的太阳吊坠项链。

  “你怎么也有这条项链?”秦娥不解地问。

  “这是我妈妈给我的。”男孩回答。

  “你妈妈?”

  “怎么了?”

  “我也有一条一模一样的项链。”秦娥若有所思。

  “什么?”

  “是我爸爸给我的。他是世界上最好的爸爸。”她骄傲地说。

  “子萧!快点!”远处一个女子喊道。

  “来了!妈妈!”男孩说完,转身,急匆匆地离开了。

  当九点的广播响起时,两架飞机同时起飞,一架飞往英国,一架飞往美国。

  有些故事,无论,是悲,亦或是喜,一次就够了。

  “这个故事,至此落笔。不是故事结束了,而是后来发生的故事,没有了踪迹。因为,这个故事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甚至有些人,后来,已经与这个故事没有了任何关联了。萧笙曾经说过,在爱情的世界里,没有谁对谁错,只有谁欠谁更多,欠多的那一方,是付出最多的。

  知道这个故事的人,都走了。不知道这个故事的人,都在寻觅着下面这首诗的作者,以及背后鲜为人知的故事。”

  九墨在故事的结尾写道。

  最后,九墨把那把折扇的诗写上,那是萧笙写给秦娥的最后一首诗,清秀的、隽永的笔迹:

  《锁》

  我是一株草,

  生长在被人遗弃的,

  破瓦房。

  门窗堕落,

  杂草丛生,

  风雨摧残。

  破瓦房外有一扇门,

  锈迹斑驳,

  无人问津。

  一把锁,

  锁住了满园的青。

  不知何年何月,

  一个路过的女孩,

  发现了这一园的青,

  清澈的眼睛里,

  都是满园的郁郁葱葱。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下,

  她变成了,

  一只金黄色的蝴蝶;

  我变成了,

  一朵白色的花。

  她穿过锈迹斑斑的门,

  飞过满园的青,

  朝着我飞过来,

  舞姿翩翩。

  夜幕,最后一缕阳光落下,

  她变成了,

  一只白色的飞蛾;

  我变成了,

  一束正在燃烧的烛光,

  她穿过锈迹斑斑的门,

  飞过满园的青,

  朝我扑过来,

  满心欢喜。

  “萧笙的泪,弥足珍贵。”这个故事,乔生看了很多遍,他突然想起了一句古诗,他拿起笔,在章节的末尾写道: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继续阅读:第二十七章 霓裳羽衣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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