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无伤一步一步的穿过九曲回廊,一路上不时有巡逻的侍卫,神色匆匆的侍女从一旁走过。所有人都默契的选择低下头,公主的任性在这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久而久之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没有人会有所质疑,只是偷偷笑笑,宋云染也丝毫不计较。
这样的情况,即使面瘫如郁无伤,也无法全然保持淡定了,与其说他是在抱着宋云染,不如说是在举着,完全不敢让她与自己的胸膛有一点接触。如此样子是滑稽了些,但至少显得恭敬。从主室到西厢不过百二十步,郁无伤却觉得异常的艰难漫长。
“殿下,到了。”终于熬到了地方,郁无伤暗暗松了一口气。
在外面候着的侍女一见宋云染齐齐施了礼之后就悄然退下了。都到了这,宋云染却有了一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思索无果,一咬牙心一横,叫住了走在最后面的那个侍女,“你去,把门给我打开。”
那侍女应了声,轻手轻脚的把门拉开,而那红木的门还是没能安静,在吱吱呀呀声中缓缓敞开来,连同晏子卿赤裸的后背一起在宋云染的心里翻起了惊天巨浪。
“怎么?殿下对微臣的后背如此有兴趣吗?”晏子卿单手一转,把长袍披在了身上,戏谑的冲被眼前情景震惊到不知所措的宋云染挑挑眉。
“晏将军看来是没事了,那就本宫回去了,无伤,我们走。”宋云染强忍住心酸和尴尬,故作镇定的别过头去。
刚刚的场景不过一瞬。却不能停止的一遍遍跳进宋云染的脑海里,她所震惊的不仅仅是晏子卿赤裸的上身,和为什么他现在没有好好的躺在床上,更是他那满目疮痍的后背,和胸上缠的那一层层厚实的纱布,他越是这样漫不经心,她越是觉得揪心,一个人坚强并且强大是一件让人害怕的事,宋云染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那样无坚不摧。
晏子卿此次左胸被刺了一剑,其实并没有多深,情况并没有宋云染想的那么严重,只是这两天劳心劳力,一路急行军赶到临江城,又守了宋云染一天一夜才会心力不济几近昏厥,而此刻已经缓过来了些,倒是不打紧的了。
“无伤,你先出去吧。”晏子卿从郁无伤手中接过了宋云染,目光似是无意的从他身上一扫而过,即便淡漠如郁无伤也忍不住在心底打了个寒颤。
“喂,你要干嘛!”宋云染不情愿的被晏子卿抱起来,他身上还有伤,不能因为她再撕裂了。
宋云染向郁无伤投去求救的目光,却见他已经悄然退到门外去了,不禁再次在心里暗骂,这些个白眼狼,关键时候没有一个听自己的,倒是都对晏子卿言听计从。
“那个,你怎么这么快就醒了,”宋云染有些脸红了,他们贴的那么近,近到她能清楚的听见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现在可以放我下来了吧。”
“哼,”晏子卿冷哼一声,丝毫没有放她下来的意思,而是答非所问,“公主殿下这是怎么了,脸红什么,微臣还以为殿下不会在乎这些。”
晏子卿话里话外暗讽宋云染让郁无伤把他抱过来的这件事,宋云染自知理亏,却还是辩解起来,“反正这府里没有外人,都是我从宫里带来的心腹,不会传出去的。”
“那真是要感谢殿下不把微臣当外人啊,我是不是该感到无上光荣啊!”晏子卿毒舌起来不饶人,宋云染的脸涨的越发红了,毕竟她不曾想到晏子卿竟然这么轻易就恢复了过来。
“我只是……”
“现在真是越发放肆了啊,没人管得了你了是不是,没有一天让我省心的。”虽然嘴上说的恶毒,但手中的动作还是轻柔,缓缓把她放在床上,拿了两个软枕让她靠着。即便宋云染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娇气公主,但也是有伤在身的,宋云染心想晏子卿还是有点同情心,要是换作平时,他早把她直接扔在床上了。
“那言归正传,殿下这样闯进来是为了什么,觊觎微臣的身体吗?”晏子卿自己坐到了床边,玩味的盯着宋云染看。
“少不要脸了,本宫是怕你死在本宫的地盘上,回去不好向晏丞相交代。”宋云染脸上的红晕一时竟消退不下去,勉强板着脸冲晏子卿翻了个白眼。
“宋云染,都说过了不允许你下床,你就老老实实给我在床上呆着,我还死不了!”晏子卿收起了那一副玩笑的样子,变脸比翻书还快。
“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要紧么,还叫无伤告诉我你是旧伤复发,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么。”宋云染不光了解晏子卿还了解郁无伤,郁无伤说话总是只有一两个字,只说结果,其他从不解释,而刚才却特意提起晏子卿只是旧伤未愈,显然就是晏子卿在昏过去前特意交代了他这样说,想来是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又受了伤的事。
“我为何要瞒着你?”晏子卿笑道。
宋云染被问的哑口无言,是啊,他为何要瞒着她,确实没有理由啊,是不想让她担心?还是又是她自作多情了?
“我的伤不打紧,回去吧,这几日不要再出来了,倒是你的腿经不起颠簸,我们过几日再启程回京。”晏子卿起身把宋云染从床上抱起来,欲将她送回房去。宋云染本想挣扎一番,可一抬起他就见他目不斜视他目不斜视,好像眼里从来都没有她一样,想想还是自己矫情了,也就作罢任凭他这样抱回去了。
宋云染的身份特殊,不似旁的公主教养在宫里,半生都难有出宫的机会。她的母妃是敬帝还是四皇子时就娶得皇妃,因了京中夺位之乱,刚有了身孕之时就流落到了北桓,等到被寻回时,宋云染已经是六岁的孩子了。
回宫不久,宋云染就被送到纪常的门下学习,理所应当的成了早在纪常门下的晏子卿的师妹,也开始了这么多年来他们犹如孽缘般的纠缠,似乎无关爱情,无关世间所有风花雪月,只是在无尽的暗流中挣扎,不死不休。
宋云染不知道,在晏子卿的心里,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位置,是同门的小师妹吗?可他似乎从没有对她温柔以待。是他想要辅佐的人么?可明明晏丞相的态度一直与他背道而驰,他也从未讨好过她,甚至从不恭敬。
宋云染更不知道,在自己心里,他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是让她厌弃反感的师兄吗?可她还是会那样的担心他,害怕他出事。是打击她讽刺她的敌人吗?可他还是会在她闯祸的时候为她摆平一切,在她身陷险境时如天神般适时降临。
她从来摸不懂也猜不透,他们之间,究竟有怎样难以言说的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