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起码……”十三珠道，“这几年来，你是可以安安心心唱戏的……”
霜降沉默了。
“我知道你爱戏。”十三主道，“可是你也知道，廿四楼并不只是唱戏的地方。那些达官贵人要听戏，也要演戏，留在楼里的每一个人，也都要配合他们演戏。留在楼里的人，是戏子，是棋子，也是影子，每个人都有摆脱不掉的使命。他们都不能纯纯粹粹只唱一出戏。”
“你看，这偌大的廿四楼，南来北往的调子全都在里面了。”十三珠笑笑，“所以你还是幸运的，你是爱戏的，你只喜欢戏，若是留在这里，你未必有在草台上快活的。”
霜降仰头环视了一圈戏台梁上的花样雕镂，半响才幽幽叹道，“或许你说的对吧……廿四楼的人，因宁王而生，也当为宁王而死，谁都不只是个唱戏的。”
“你明白就好。”十三珠颇为欣慰，“毕竟从进廿四楼的时候，你就知道的……有过这么肆意快活的几年，也足够了。”
是啊，知道……
霜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
生活中的不如意有很多，就算是明知道，也要为之。
“那么，等待我的又是什么？”
“那就要看你选什么了？暗棋？还是死士？”
“死士吧。”霜降道，“暗棋太苦，死亡，或许还能绝处逢生。我已经做了四年的霜降的，我不想我的余生，也成为第二个霜降。”
“好。那你便等廿娘回来告诉你吧。”十三珠扳扳手指，“算算日子，她也该到了。”
……
果然，次日日中的时分，廿娘的车辇便到了汀州城外。
廿娘的这一次回来，声势浩大，她是随同着钦差大臣的车辇一起过来的，回廿四楼前，他们还去了一趟宁安侯府，读了一场圣旨，封了一些奖赏。
对于异姓侯王，君主的封上少不了黄金美人，而廿娘，便是选送美人的负责人之一。等廿娘办妥了宁安侯这边的事，再回到廿四楼已入了夜。
霜降的送行酒宴也已备好，只等廿娘入座开席。
这个酒宴吃的一点也不热闹，虽然十三珠找来了管弦师傅席间伴奏，吹的咿咿呀呀闹腾腾的活跃气氛，可是整个席间都是死一般的沉寂。
没人言笑，也没人有心吃菜。
孟恒同管先生坐在一桌。
第一次感受这样的沉寂，孟恒颇为尴尬。
管先生倒是自得其乐的饮着酒，吃着菜，末了还劝孟恒，“每年都有这么几出的，我们管不着，也就不要理会，何必闹得自己也不自在。”
孟恒便奇了，“离开廿四楼换得自由身应该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才对，如何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愁眉不展？”
管先生又是一口烈酒下肚，砸吧砸吧嘴直叹，“这酒真烈！”
“管先生？”孟恒不死心问他，“管先生你一定知道的，便说给我听吧。”
“我何曾说过知道？”管先生摇着头只管吃菜，“总之不关你的事。”
孟恒听不到答案，又把眼睛朝惊蛰那边看去，惊蛰那一批二十四个女孩子都坐在中间的几桌，十三珠和廿娘坐在主位上，和霜降喝着送别酒。
席间有女孩子默默垂泪，惊蛰的眼眶也有些微红。
送别酒喝完，霜降略坐了坐，突而笑盈盈抬起头来，“大家怎么都不说话啊？知道的说是在吃酒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来来来，大家都吃着喝着玩着，我的送行酒呢，可别都板着一张脸，这样我可不开心了。”
同桌垂泪的那个女孩子蓦地失声痛哭道，“霜降姐，我舍不得你走。”
这话一出，别的席间又断断续续传出几声哭声。
霜降叹了一声，“好了好了，怎么还哭上了，我要走了，你们要为我高兴啊。”
哭泣的那个女孩子抬起头来，这一张面孔孟恒眼生的很，之前竟从未见过，还是管先生在一旁道，“这是夏至，今年同霜降一起出去走草台了，你没见过的。这一批同行的还有秋分，瑞寒，谷雨，处暑。”
孟恒这才大悟——“我说这一辈的女孩子怎么还有好些我没见着。”
管先生“呵”了一声，“你没见着？你没见着的廿四楼的人还多了去呢。”
夏至抽抽搭搭的哭出了声，廿娘只觑了她一眼道，“聚散无常，总有那么一天的。你也不要太过伤怀，你霜降姐是希望看见你们笑的。”
“对，我想看你们笑。”霜降揽过夏至道，“我们都是廿四楼的人，在座的有不少都是一起长大的好姐妹，最后一场送别酒了，你们都笑笑让我看看吧，我希望把你们最美的样子都记下，以后无论我在哪儿，我都还会记得你们，想到你们，我的心也会暖了。”
言罢霜降便拿了酒杯沿席挨个挨个劝起酒来。席上送别的酒都是甘甜的果酒，喝道肚子里，并不醉人，只是甜甜的，带着瓜果的清甜。然而就是这甜甜的酒，喝到最后，霜降也左摇右晃的醉得不成个样子。
但是从始至终，霜降脸上的笑容都没有淡下去，她也一直劝着所有人笑。
“都开心一些吧。你们难过我也会跟着难过的。”霜降喝一口果酒嘟囔道，就算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了，她倒还记着劝人高兴一些，热闹一些，快活一些。
背景咿咿呀呀的管弦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席间也确实不再如开始那般沉闷，霜降心满意足的抿抿嘴，抱了果酒沉沉睡去。十三珠推了推她，她也只是嘟囔一声不再理会。
十三珠好笑的摇摇头，吩咐人一起搭手送了霜降回去。
屋门关好的那一刻，十三珠蓦地一叹，“没有霜降了……又该来一个新人了……”
头一晚旧的霜降被送进的那扇房门再没开启，而新的霜降也再天明时分公布开来——
“洛雯。”
这个名字一经宣布便在廿四楼里炸开了锅。
“为什么要是洛雯？不该是她的！”曾经的宋寅，今日的白露第一个跳了出来，“不该是她的，我们这一辈里，不是还有阿清么？她比洛雯大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