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天气越来越冷,梧桐树叶在马路上铺了厚厚一层,原本是一层层的碎金薄片,踩上去往往有“啪”的一声轻响,好像咬开一块黄桥烧饼,碎片四溢,这种欲拒还迎的感觉真的很爽。可是下过几天的秋雨以后,处处变得一片凄凉。黑的黄的一大片沾在路面上。湿漉漉的冬天就要来了,这寒气无所不在,它穿透了外套、穿透了妈妈织得厚毛裤和军校发的绒裤,一直刺进了骨头里。
张洛伊对待我的态度也直接冰冷下来。从周一开始,她开始不和我对视了,更不会说一句话。下课的时候,总是和刘丽丽形影不离,如果有需要,就向老聂或者老陈招招手,然后他们就高兴的跑过去,兴高采烈的说些什么。这让我倍感孤独。
我很郁闷,然后理性的安慰自己:幸亏没有傻得像隔壁日语系的小男生一样去表白,如果被拒绝或者后来分手了,我可没有勇气像他那样活下去,而且还能每顿饭再加一个大肉丸。还是沉默下去好啊。“就这样,很好,很好。”我默诵起一篇小说的结尾,感觉好多了。
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社会学的枯燥理论能让人发疯,我盯着教授那张不停开合的嘴想:难道是上次舞会我不辞而别?可她老抱怨我舞跳得太差了,耽误她的时间,我经常灰溜溜的消失。这点小事,难道还要解释?再说也没法解释啊,她总是和刘丽丽在一起。
唔,尽管是小心翼翼的掩饰,可能还是漏出来一点蛛丝马迹,她感觉不妥,故意要远离我,让我死心。这是一个相对更靠谱的解释,算了,就这样吧,我心灰意懒的想。
正如大家常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好马不吃回头草”、“兔子不吃窝边草”,我心里隐隐约约的念头本来就是不妥,就是被卧谈会嘲笑的对象。只不过是那天晚上的半杯啤酒罢了。
我反复的分析,最后得出结论,张洛伊并不漂亮,学习成绩也不算优秀,只不过性格爽朗点,脾气直率点。我之所以喜欢她,无非是童年的性格缺陷。因为在我的家里,父亲就是一个绵绵的性子,而母亲一向是性格爽朗、大声说话。
记得一天晚饭后,母亲一边刷碗一边怒骂,父亲靠着沙发上,在怒骂声中慢条斯理的对我说:“儿子,记着,你妈脾气急点,可对咱们好,让她骂两句就骂两句吧,反正家务活儿她都干了。”
我站在旁边频频点头。
这幅场景深深的印在我的脑海里,进而影响了我的三观,所以我才鬼迷心窍的喜欢了一个不合适的人。这显然是错误的。
想到这里,心情好了许多。我平静的转过头去看了张洛伊的背影一眼,张洛伊和刘丽丽低声说了两句什么,然后转过头,目光毫无表情的从我面前扫过,然后落在老聂脸上,笑了笑,做了个手势。再看老聂,脸上的花儿都开放了,也做了个手势。@¥#&*%%*!!!
这些重色轻友的东西!他们不会把我要看黄片的事情当笑话说出去吧!我突然心虚起来,感觉酸溜溜的。
下课——宿舍——食堂——宿舍,在这个寒冷的秋天里,我哪儿也不想去。
“阿迪,你怎么和张洛伊闹掰了?”趁着宿舍里没人,“拓跋”突然问我。
“你瞎说什么?我连话都没和她说几句,谈什么闹掰?”我趴在桌子,翻过去一页报纸。
“得了,你还瞒着谁?”“拓跋”嘿嘿的笑,“看来张洛伊最近对你意见挺大。”
“我瞒你干什么?”我襟怀坦荡的说,又翻过去一页报纸。
“哎呀,说实话,我觉得你们也不合适。性格完全不一样?”
“本来就没有的事,谈什么合适不合适的。”我笑笑,又翻过去一页报纸,“哎,拓跋,你为什么觉得我们不对付?”
“拓跋”没有回答,他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的床头柜,“哎——哎——,我的洗面奶哪儿去了?”
他一跃而起,在床头柜上翻了翻,又转过身,到对面的床头柜上翻了翻,愤怒而茫然的观察着整个寝室:“我的洗面奶哪儿去了?”
我表示很无辜。“拓跋”的皮肤很黑,我们经常认为他是从煤矿里考上大学的,为改变女生们的认知,“拓跋”对增白洗面奶格外重视。他先后使用过珍珠、黄瓜、牛奶等多个配方,最近采购的是木瓜系列,一个挺大的瓶子。我还在卧谈会上警告过他,小心胸部的变化。
“阿迪,你说的对,”“拓跋”怒气冲天的说,“我们这个寝室,就是一颗烂了心的大白菜!”
门突然弹开了,“大排”焕然一新的走进来,把装满脏衣服的脸盆扔到桌子上。
“拓跋!”“大排”大喝一声,“你叫人骗了!你的洗发水是假的!”
“什么洗发水?”“拓跋”莫名其妙,“我最近没买洗发水,都是用老陈的。”
“那就是老陈买了假牌子。哝,就是这瓶,千万不能买!”“大排”从脏衣服堆里抽出一个瓶子晃了晃。
“我的洗面奶!”“拓跋”炸了,“这不是洗发水!”
“哦。”“大排”低头看看,自己笑了,不以为意的说,“我说怎么搓了半天不起沫!拓跋你太坑人了!”
“拓跋”被这种理直气壮的姿态气得发抖,他拿着洗面奶哆嗦了一会儿才吼道:“这比洗发水贵多了!你给我挤掉了半瓶!”
“哎呀,这有什么关系!反正你的脸就这样了,洗了也白洗!”“大排”很满意这句话对“拓跋”的杀伤力,一屁股坐到桌子前,抽了把梳子,面对着老聂的镜子梳理他的大背头:“阿迪,我都替你打听清楚了,赶快去买陈百强的录音带!”
“陈百强是谁?”我莫名其妙。
“陈百强你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港台歌手。张洛伊说了,她最喜欢陈百强,可惜找不到录音带。”
“我又不懂——”
“快去五角场买——”“大排”把梳子放下,语重心长的跟我说:“我本来想去的,后来想到咱们兄弟关系不错,特意把机会让给你。”
我笑笑,然后低头看报纸。
“唉——”“大排”拍拍报纸,“算你狠!”
他拉开抽屉,拿出一盘录音带:“我都替你借好了,赶快送去。”
“我不去,”我感觉自己脸红了,“我又不喜欢流行歌曲,送去显得假惺惺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赶快送去——”
“阿迪你别听大排瞎忽悠——”拓跋坐在自己的床上气哼哼的说。
“拓跋,你别捣乱。阿迪你去不去?你不去我可就去了——”
我又翻了一页报纸。
我以为我隐藏的很好,实际上大家都看在眼里。我太肤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