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以后的一个下午,韩丽站在第五教学楼门前的一棵玉兰树下,有一搭无一搭的和同学聊着天。她看见我,然后喊了我一声,摆摆手,笑吟吟的等我走过来。她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系着红色的围巾,晚霞的映衬下,脸色艳丽无比。
我的同学大多没心没肺,芭比和拓跋羡慕的拍拍我的肩膀,甚至还暧昧地跟韩丽打了个招呼。韩丽也好涵养,从容不迫的好似默认,以至于远处的张洛伊都不断的回头张望。我心情复杂的走过去,韩丽一言不发,很自然的回过身,向花坛另一侧走去。我跟在后面,估计我后背已经成为班上的焦点。今晚,我肯定就是宿舍夜谈的主要话题。
我们终于在一个没人的地方停下了。韩丽回身注视着我。
“安迪,那些信是你写的?”周围很安静,我能听见几只鸟儿清脆的叫声。
“不是,那是张晋写的,那天碰巧了,我正好在那儿看书,没想到撞上了。”我脸不改色的说,想加点技术性细节,寻思一下还是算了吧。
韩丽笑笑,继续问:“那些信是不是你写的?”
“不是,张晋写的,张秋立抄的。”我注视着外面的草坪回答,有两个人正匆匆走过。
“林湄说,那些信是你写的。”
我心里咯噔一下,看了韩丽一眼,转过头去:“开玩笑,林湄我又不熟。是张晋写的,张秋立修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写得出来那笔字吗?”
“字写得挺好,信也写得挺好。”
“你看过?”我呆头呆脑的问,好像高中时候讨论作文一样。
“看过几封,真的很好,很感人,我们都被感动了。”韩丽坦然的说,“张晋写不出来,是你写的吧。”
要知道高中同学的时候,韩丽也是文章高手,这小小的虚荣几乎让我要承认了,恍惚了一会儿我才记起自己的职责:“张晋写的,我有些时候帮着修改了一下。”
“你写的,张秋立抄的,对不对?”
“不对,张秋立写的,不对,张晋写的。”我硬着头皮说。
“林湄说,那些信是你写的。”
“追她的是张晋。她怎么会想到我,真奇怪。”我尽量装出无辜的样子。
“是啊,我也奇怪,”韩丽意味深长的说,语调一转,“可她说,就是你写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些事?”
“什么事情?”
韩丽转转眼睛,不答。我盯着韩丽的微笑傻了一会儿,不知道该说什么。
“如果这样,我就告诉她了,是你写的。”韩丽总结道。
“你别走,是张晋写的,”我咬着牙说,“我改的。”
韩丽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林湄真的真的很喜欢那些信。”她加重了语气说。
她的语气很奇怪,有一种我明白的意思,还隐隐有些古怪。不过此时我是拼不出来的,我知道她什么意思,诱惑与道德在脑子里已经纠缠成了一团,我大口喘着气,心扑通扑通的跳,不得不用手扶着墙以保持姿势。
“张晋非常非常的爱她。”我挣扎着说。
“我们知道,”韩丽还是不明白我在想什么,“林湄坚信,这些信是你写的。”
“张晋非常非常的爱他。”我带着哭腔说。
“这些信是你写的,对不对?这就行了。”韩丽转身要走。
“别,千万别,真是张晋写的,告诉她,张晋非常非常的爱他。”我绝望的说。
韩丽转过身,看着我,脸上阴晴不定。过了一会儿,她笑笑:“你不喜欢林湄?她很漂亮。”
一瞬间无数念头飞闪而过。废话,我当然喜欢。我喜欢张晋述说中精彩不断的美丽身影。然后她在我的想象中日益完美,说她是谁都可以,可以是小说里的黄蓉,是传记里的林徽因,甚至是身边的张洛伊。我真的喜欢啊,写情书的第一要务是自己要全身心的投入进去,我喜欢自己想象中的完美女神,我觉得我和她血脉交融,难舍难分。现在,伸手触摸她的机会到了。
‘张晋非常非常的爱她。”我叹口气说。
天已经黑了,四周所有的一切都黯淡了下来,呈现出一种没有活力的灰色。
韩丽看着我,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我们慢慢的走上了灯火通明的马路。韩丽最后问我:“阿迪,你打算考研还是---------”
“我还没想。”我叹口气道。
分手以后,我注视了她的背影很久很久,她一直没有回头,急冲冲的走着,步伐还有些轻快。
我不敢回宿舍,生怕那些屌人拿着韩丽来调侃我。我在图书馆那个悲催的角落里坐下来,坐了一晚上。图书馆开始关灯的时候,我按照保健医生教给我的,定时定点的到一个少有人去的小草地里背靠着几棵柏树练罗汉桩。
我强自镇定的站了一分钟,终于压制不住心里的情绪,转过身来抱住了这棵柏树。
“可她是兄弟的女人啊!”我呜咽道。
柏树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一动不动,所有的记忆如流水般从身边淌过。我知道韩丽所知道的,甚至还知道韩丽不知道的,那照片还在我的书柜里呢。
“可她是兄弟的女人啊!张晋会死的!”我哀伤的问,希望冥冥中能有一个答案。
柏树一动不动,我的心中满是悔恨。我希望时光能倒流,给我一个新的选择机会;我希望张晋赶紧自杀,给我一个空间;我甚至希望林湄能够立时立刻出现,我会毫不犹豫。当无数不切实际的幻象消失以后,我的理智告诉我,此时此刻你完全来得及,甚至明天也来得及,只要你赶到东区,勇敢的说出来,有的是机会。你能去吗?理智在问我。
“可她是兄弟的女人啊,我该怎么办啊!”我绝望的摇了摇柏树。
柏树一动不动,四周寂静无声,我听到自己的心碰痛碰痛剧烈跳动的声音。我慢慢把脸靠在粗糙、坚硬而冰冷的树皮上,静静的感受着脸上的刺痛。这一刻,我深刻的知道,伤心,伤心,古人造词是有根据的,我的心真的伤了。
若干若干年以后,只有在心伤平复之后,我才有勇气回顾往事。韩丽离开的身影一遍又一遍的在我面前回放,我知道那是我最后的机会,只要喊住她,也许我就会幸福。又过了若干若干年,我已经很老了,又一次想起那个画面,福灵心至,我突然意识到,韩丽也未必希望信是我写的,不然,她不会那么傻。虽然亲为闺蜜,但是,有些东西是很微妙很微妙的。一个女人,哪怕她再聪慧豁达,也未必能够接受一个老朋友、而且是一个若即若离的人疯狂追求自己闺蜜的事实。这和道德无关,而是一种自尊的严重挫败。这个骄傲的女孩,肯定不会接受这个事实。我究竟在迷恋谁?是她?是她?是他的她?还是她的她?每一个角度都是不一样的。
此时我们已经世故,我一直想问问韩丽,可是没有机会。仁慈的天主,但愿我猜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