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就这么定了。”我一摊手,“他们负责流程,我们负责给几个大股东吹吹风。”
邵老板手里拿着香烟,笑眯眯的听着,满意的点点头:“不能出差错。”
“七八个加入联盟的做一个议案,H集团毕竟只是一个股东,怎么反对?这不惹众怒了?”我俯下身子放低声音:“您是不是给山东的张总和湖北的王总提前打个招呼。”
“这没问题。”邵老板把烟头摁死在烟灰缸里,“你盯紧了。”
这个动作意味着谈话的结束,他竟然没慰问一下我的辛苦。我暗暗腹诽着,起身告辞。一打开门,走廊里不出意料的又是一堆人,如蒙大赦般的涌进去请邵老板签字。看来我们俩谈的够久的。人流中,只有一个人立着不动,满是暧昧的看着我。
“安总,你够忙的。”这声音甜腻腻的。
我笑着对穆颖点点头:“快进去签字。”
“听说你前天喝了不少酒啊,昨天都没上班。”穆颖继续暧昧的看着我。
“哎呀,头痛死了。”我苦笑着摊摊手。
“你不能这么喝了,你酒量又不大。”我们俩保持着正常的同事距离,可这香气一阵阵扑过来,已经把我包围了。
说实话,这一瞬间我很感动。这种腻腻的语调我并不喜欢,但总比顾佩瑶在家里粗声粗气的要好吧。前天晚上回家,他们全家(孩子、她父母)都睡了,我一个人在小屋里难受的辗转反侧。所有的背景音这时间都消失了,我一时走神了。
“这就是人生啊。”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含混的对穆颖说。
“端午节好好休息休息吧。”穆颖丝毫不顾身后走过的脚步声,“出去放松放松。”
“哪有什么好地方?”
“大兴那边有个度假村可棒了。我有几个朋友去过,钓鱼、烧烤,party。”
我盯着她胸前精美的衣扣迷离了一会儿,苦笑着说:“不行。过节我得把丈母娘送回去,她们再待下去我的日子就没法过了。”
一直回到办公室我还在纠结这件事,纠结中感觉自己错了极好的东西。我盯着办公桌上的阳光,意识到时光过得飞快,而自己连吃午饭的胃口都没有。岳父岳母在家里哄着孩子说方言,坚持做着土豆卤的清汤爆锅面,偶尔切上一碗火腿肠,老婆在大盆大盆的洗着衣服,日复一日的厉声喝止我踩上她擦好的地板。每天晚上,两个电视响着,孩子心猿意马的练着我设计的字贴,我也看到了自己靠在书房长沙发的身影,手里端着一个平板,墙壁和头顶上的灯光一样惨白而孤独。
我已经老了啊,想走就走的青春仿佛一场不真实的电影。我突然感到深深的空虚,在推杯换盏的热闹之后,在公文报表往来中,所有的激情都消耗殆尽。
我知道这诱惑是不对的,可我已经错过太多了,没脱离书本的人生活在约泡盛行的时代,这真是个错误。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电话铃突然响了。我拿起电话,传来了战瑛活泼的声音:“你在吗?”
“在。”我单调的说。
“我有事找你,方便吗?”
“过来吧。”我简短的说。
战瑛小心翼翼的敲开了门,进来发现没有人,立刻放松了,把一纸袋东西放在我桌上,自己拉了把椅子坐下。
“什么好东西?”我好奇的翻腾了一下,好像什么草药之类的特产。
“捎给嫂子,福建的。”战瑛翻着我桌上的刊物。
“你去福建干什么?”我茫然的问。
“领导真忙啊,我找你请假都忘了。”战瑛白了我一眼,“我去福建慰安去了。”她忍不住仰脸笑了起来。
领悟之后我也笑了,她老公调到福建工作,她去探亲了,“慰安”这个词用的可圈可点。虽然已经嫁人了,她还是一副学生样,细细高高的,素素淡淡的,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连个发卡也没有,平胸、微微还有些驼背,一点女人味儿也没有,唯一精致的就是那副眼镜了,其实眼睛也不大,单眼皮。可我很喜欢和战瑛聊天,仿佛回到了大学的教室,享受着课间休息的时光,放松而愉悦。有些东西,真的和相貌、身材无关。
“你在听吗?”战瑛用细长的手指敲敲桌面,问我。
“唔。你说。”
“我想辞职了。”
“唔,为什么?”我靠到椅背上,舒适的转了半圈,这是一个表现自己涵养的小技巧。
“我实在是不想干了。”战瑛低头卷着我新到的《国家地理》。
“你对象不是下去挂职吗?不回来了?”
“你刚才听没听啊?”战瑛习惯性的白了我一眼。
“我没听明白,至于吗?”这句话,什么实质内容也没有。我想诱导她再说一遍。
战瑛不说话,继续低头卷这本杂志,像个赌气的小女生。
“你辞职想干什么?”我问。
“没想好。先休几个周呗。”
“其实我也想辞职,干够了。”我把钢笔竖在桌上,一下一下的墩着。
战瑛立刻露出了笑容:“才怪。你是我们公司的希望,未来之星。你还辞职?”
“我?还希望?”我嘲讽的指着自己,“整天指使这个这个不动,指挥那个那个不动,早就干够了。”
“切,”战瑛把杂志放在桌上,“邵总那么器重你,公司上下谁不知道,培养你当他的接班人。”
“你胡说什么?”我隐隐有些得意,这种挖苦式赞扬是很受用的。
“什么麻烦事不是你管?传媒公司上下没有不知道的。邵总平均两个月给你增加一个分管范围,先是活动、然后是电视剧,最后连妇联也管----”
我看她低着头巴拉巴拉的说,忍不住微笑起来,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愉悦。战瑛觉出一点什么,抬头和我对视了一眼,不说了,过了一会儿自己笑了起来。
“哎,你在家里也这么好脾气吗?”
“基本能保持住。”我想了想说。
战瑛低头继续摆弄那本杂志,这次是拼命的想把它弄平。手机不合时宜的响了,我接了个电话。
“那我先回去了。”等我接完电话,战瑛站立来说。
“你什么时候辞职?”
“还没想好呢,你赶我走啊。”
“好了,好了,大小姐,你看我也不容易。不就是郭磊那些破事吗?”我一看她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说中了,“我知道,这个人渣爱贪小便宜,不办实事,官不大架子不小,还喜欢对女人动手动脚------”
“这你也知道?”战瑛惊讶道,她又坐回去了。
“我怎么不知道?没碰过你吧?”
“那倒没有。我就看不惯那几个,整天和棉花糖一样,郭主任长郭主任短,人家就吃这一套——哎,你们领导都明白,还让郭磊这么干啊。”
“没人啊。”我一摊手,“资历、能力都要有,我只能捏着鼻子推荐他。”
“那别祸害我们部啊!其他几个主任都比他强啊!”
“邵老板喜欢人护窝,护窝你懂吗,就是护犊子,觉得这样有担当。郭磊给我干副手这么长时间,我要不推荐他说明我这人凉薄。都说郭磊毛病多,可我从来没在老板面前说过坏话,这证明我有领导能力。我不推荐他怎么办?我必须推荐他,这么会给邵老板留下好印象。”
“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都这样啊?”战瑛惊呆了,叹道,“你真黑心啊。”
“不是我这样,”看到她吃惊的样子,我兴高采烈的为自己辩解,像是在炫耀什么,“这个体制就这样啊,我必须给邵老板留好印象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他的毛病,每隔半年我得精神阉割他一下。那个谁怎么走的,不是我逼着他把她开了吗?再留下去要出大事了。”
“哎,你这么厉害,你把我调走吧,调到别的地方。”
“你想去哪儿?”我反问。
“哪儿都行,只要是你分管的。”
“不好说,”我看了看手头的电话表,“产发部倒是有空岗,问题是你去了工资能少一半啊。”
“你帮我想着吧,我实在干够了。”战瑛懒懒的说。
“坚持住,变化怎么来的,不是新观念战胜旧观念,而是老一代人逐渐死去,而接受新观念的年轻人逐渐成长起来。”
战瑛大笑起来:“好啊,等着你成长起来,到时候别忘了我。”
谈话真的很愉快,一瞬间我想留她一起吃晚饭,可迅速放弃了。她是一个很聪明的女子,从来没单独和我吃过饭、喝过茶。升职以后,在公开场合,总是对我尊敬而疏远。
在处理其他事的时候,我不断地回忆起自己那些单纯快乐的日子,多少有些伤感。最后一次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天黑了,我没有开灯,静静的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今天晚上还是泡面吧。
最近一年多,如果没有应酬,我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呆在下班以后的办公室里,抽屉里储备了各个品种的泡面、速食米饭和军用干粮。
我实在无法理解,像郭磊那样碰碰女人屁股、摸摸女人手背能够带来什么快感——其实这个色鬼的老婆超过他手下的绝大部分女性——就像我无法理解孙道之类的人渣为啥迷恋“百人斩”一样。如果可能,我希望能有一个温馨的过程。有客户拉我去找过女人,即使有酒精刺激,我也没多少和陌生女人做事的兴致。相比回家,我愿意默默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上H网,我的技术还可以,至少没有被发现。现实中充斥着戛然而止的暧昧、不合心意的挑逗和种种有形无形的禁忌,相比之下,借助网络传输过来的那些调光调色后赤裸裸的诱惑反倒简单而直接。
安静已经七岁了,从她出生起,我们夫妻已经分房居住了。开始是哺育孩子的必需,后来是必然。很多女人都是这样,当她们把孩子视为生命最高追求,按照健康之路的要求在家庭里反复宣讲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时候,婚姻便由生命中的乐趣变为义务。我不知道老陈怎么样,老聂倒是隐晦的赞同我那些同样隐晦的牢骚。
有人说过,你迷恋的少妇同样是别人家里的黄脸婆。她们也是脱掉围裙,匆匆用香水盖住身上的油烟,然后穿上高跟鞋出门。其实我曾经暗示过顾佩瑶很多种度周末的方法,不过她显然只对儿童伙食的荤素搭配感兴趣。等到她父母常驻以后,操方言聊老邻居的故事变成了她的保留娱乐节目。
有那么一会儿我想到了在中关村写字楼外看到的身影,推理了一下她在家里的表现,然后又把注意力转到了网络图片上。这种刺激简单而直接,隐秘而沉默,不会触犯我心里的任何道德底线。人是很古怪的,如果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这样刺激的场面,我只会感到粗俗恶心。我依然期待着那些甜甜的甚至有些酸涩的感情洪流,这是不是很分裂呢。
所以,我得出的结论是:黄脸婆有些时候是个人素质发展到一定阶段的必然结果。而我坐在下班后的办公室里也是这样。我既不想找老陈喝酒,也不想给抱孩子的老聂打电话,更不想找客户或者同事聊些虚情假意的话题。作为一个对感情仍抱有天真期待的男人,我真的很孤独、很痛苦。
在沉迷之中,我仍然提醒自己:第一,战瑛的描述证明大家都认为我是邵老板的死党,这从长远看有隐忧,因为老总是赵总,邵老板是党委书记,我必须要走好钢丝;第二,明天要找郭磊谈一次,精神阉割一下这个人渣,别对女员工动手动脚,有什么意思,闹出事儿怎么办!
我把两件事在脑子里反复确认了一下,然后继续沉迷于快乐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