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还是生气了……
原来,她所谓的要听一句公道话,不过也就是假话罢了,事实上,当我真的说了公道话的时候,她又无法接受,说到底,她想听的公道话,不过就是她爱听的话罢了,那和这世间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人性自私,每个人嘴里喊着的公道,都不过是倾向于自己罢了。
我冷眼看着这产鬼,沉默不语。
相较而言,这产鬼的情绪就特别激动了,身上阴气沸腾,在她怀中的小鬼也渐渐坐了起来。
“你别激动!”
红蝴蝶连忙站起来制止产鬼,她口吐殄文,根本不需要利用一些特殊的药物,可见这位锁骨菩萨也是有过人之处的,脑筋转的很快,当即说道:“这个小弟弟说的,是他一家之言,也没办法代表我们所有人呀,所以,他说的也未必是公道话!什么是公道?公道自在人心不是,人心是指的绝大多数人的心意,你还没听我们这些人的看法呢不是?倒不如坐下来,在听听其他人是什么看法?”
“我不想听!”
产鬼疯狂的摇头,指着我尖声说道:“就你,你给我说!”
这他妈还没完没了!?
我心中怒气丛生,一手按着黄泉刀徐徐站起,一步步就朝着那产鬼迫去:“怎么?你是想以势压我?我看你怕是真的糊涂了,忘却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已死之人驻留阳间,本就不合乎规矩,我留你在这儿说话已经是给你面子了,你还给脸不要脸上了!我是守夜人,职责即为守卫阳间之漫漫长夜,却从未听说哪个守夜人向一只怨魂低头的,你若不服,尽可一战,即便今日我血溅七步,也得教教你规矩两个字怎么写!再则,赠你一言,世界很大,并不是你一个人的世界,谁还没点不公正的待遇了,你他妈没完没了的嘶叫做什么,真以为全世界都欠了你的?谁都没有欠你,今天我坐在这里听你说话,为你解惑,不过是同情你的遭遇而已,但这并不是我的责任,你可莫要主次颠倒了!”
这时,我也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了,一手按刀,一步步朝着产鬼那边逼迫,心里早就做好了再战一场的准备。
没错,我不想打,更想结下夙印,化解了这一段事情。
但是,如果让我委屈求全,反而是求着哄着它离开,那不可能,还是那句话,坏了规矩的是它,不是我,那样的夙印即便结下也毫无意义!开辟了夙印这一门手段的人是茅山道的一位前辈,在那之前,修行者对付鬼怪,动辄就是屠戮,过于残暴,那位茅山道的前辈是出于仁心才立下了这一道手艺,广传天下,说的不好听了,夙印是修行者施舍给祸乱阳间的鬼怪的,若让那位前辈知道后人竟然求着鬼怪结夙印,岂不羞煞了那位前辈?
没有那样的道理!
这产鬼不是一直说要讲道理,谈公道吗,现在我和他讲的,才是真正的道理!
或许是我气势过盛,那产鬼竟然连连退了好几步,身上狂暴的阴气也一点点的消失了去,最后居然平静了下来,抱着小鬼对我鞠了一躬,说道:“是我错了,请先生教我。”
说真的,与她死斗的结局我倒是想到了,可这个结果却没想到。
怨魂者,便是迷失在了怨恨中的魂魄,心中只剩下了怨恨和杀戮的欲望,能让这怨魂认了错,我倒是真的算比较有能耐了,这事儿说出去恐怕得够我吹一阵子牛逼的了。
不过,既然这产鬼已经低头,我也没有继续咄咄逼人下去,重新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沉吟片刻,说道:“我为什么会说在整件事情里面你才是最可恨的那个人?这也不是我空穴来风!事实上,人既然活在了这个世界上,就已经成了既定事实,你也不用想着去换一个大环境,更别想着去改变大环境,你遇到了什么人,那都是你命里的东西,你也不用想着去逃避,比如你说的那个老婆子,再比如你的丈夫,他们人性卑劣如此,你又能如何呢?想着让他们成为大善人?这话别说我不信,恐怕你自己也觉得不可能,他们的人性从娘胎里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定型,你又如何去要求他们呢?你唯一能要求的,仅仅是你自己!
事实上,你早该看清,那个男人不值得托付终生,那个家庭,也不值得你眷恋彷徨,你若早早狠一狠心离开了,最后又何至于落到那一步田地呀?
所以,你可恨,你的可怜就来源于你的可恨之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面对欺压,却忍气吞声,并未暴起反抗,于是你才被一口气欺负到底,如果你早早反抗,我就不信那老婆子敢得寸进尺,最后生出了杀你之心!
人性是不值得惯的,一切因果,全都是你自己惯出来的!”
这些话,我说的毫不客气,说的过程中伊诗婷和红蝴蝶就在连连对我使眼色,意思不外乎就是在提醒我可别玩过火了,真走到了最后一步,事情可就变得大条了。
不过这一次,产鬼再没有情绪失控,她歪着脑袋沉默不语,眼眶里两团绿油油的鬼火明灭不定,过了良久,才终于起身,恭恭敬敬的对着我鞠了一躬,道:“谢谢先生的指点,我豁然开朗,原来,我这一生的悲剧都因我的懦弱性格而起。好一句老婆子可恨,男人更可行,而我最可恨,说的很透彻,我一生活着走过三十多个念头,死后又在这里盘桓十几个年头,回首一看,已经是五十个春秋,时至今日,总算听到了一句真正的公道话,我心愿已了了。”
说完,产鬼回头看向了红蝴蝶,道:“剩下的事情就拜托你们了,听先生一言,我怨气已经平息,无恨、无憾了,只是我盘桓在此的这些年,没少作恶,怕是阴差那里不好交代,得靠你们打一声招呼。”
“没关系,应该的。”
红蝴蝶犹豫了一下,从旁边一个同伴的身上拿了两个玉瓶,说道:“你们母子二人皆是大怨平息,且未融合,怕是得分开度你们了,你们告别一下吧,黄泉路上怕是不能一道同行!”
产鬼怔了怔,下意识的抱紧了怀中的鬼童,可不过刹那,她又松开了一些,孔洞的眼眶中徐徐落下了两行血泪……
“孩子,没想到,最后一程……我们无法同行……”
产鬼轻轻说道:“不过,你不要怪妈妈狠心,妈妈不能就这么拖着你不人不鬼的盘桓在这里呀!你前世悲苦,受了无尽的委屈,这一世来了我腹中,我还没能让你做一天的人,这对你不公平,愿你上了黄泉路后能得一个好的出身,下一世……只要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我们,再做母子!”
小鬼童还很懵懂,灵智不是很高,小手在抓产鬼……
可,产鬼血泪流尽后,一咬牙,就将它投了出去,下一刻,小鬼童落入了玉瓶中。
产鬼也准备走了。
不过,在最后一刹那,我才忽然想起,最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解决呢!!
于是,我连忙叫住了她。
“先生还有何指教?”
产鬼回头问了我一句。
“那个……”
我犹豫了一下,道:“说实话,今夜我们来这里,本不是为你而来的,遇到你,也实在是机缘巧合,或许是你命中注定了要由我们来度你,也算是一桩缘分,可,如今解决了你的事情,我心中的疑惑还未解开,你应该能感觉得到,今天被你害了的那个人,身上缭绕着鬼气,他是其他的鬼魂的目标,咋的你最终却找上了他呢?而且,上去就害了他的性命!我看得出,你虽然是个怨魂,但有一丝神智,在这里盘桓十几二十年恐怕也没害几个人,即便是害了人,也都是大奸大恶之徒,上去就害了那个人的性命,委实说不过去,仿佛你和他之间有什么身后大恨似得!”
“这……”
说起这个,产鬼犹豫了一下,忽然说道:“先生,我如果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你信吗?”
我没说话,静静看着她,等待着下文。
产鬼沉吟片刻,说道:“今夜,我不过如往常一样在这四周盘桓一样,然后,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告诉我——去杀死他,去杀死他,用最残酷的手段杀死他……然后,我就失控了,莫名其妙的上去就害了那人性命,直到你们惊动我的时候,我才终于醒悟了过来,可看人已死,再加上你们是修行者,没办法,我只能逃跑,最终才发生了后来的一系列事情……”
产鬼的这个说法,让我更加的迷惑了!
“先生,先生?”
产鬼看我发呆,连连呼唤我,待我惊醒,才问道:“先生您还有别的疑问没有了?”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那,我们就此别过,最后……还是谢谢您的指点之恩。”
产鬼最后对我鞠了一躬,然后纵身一跃,进了玉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