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澜夜独酌到深夜,沈诛颜在旁一直站到了深夜。
三更过后,羿澜夜从饭几边站了起来,轻轻说了句:“都撤了吧。”
“是。”沈诛颜麻利的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箸,放到案上,迅速撤出了竹苑。待回来时,看见的是羿澜夜负手站在大开的窗边的背影。
他已经自行解去了束腰和发冠,微敞的白袍和披散在后背的满头乌发,随着夜晚偷偷爬窗而入的风轻摆。身姿高洁,像一株遗世独立的竹。
连沈诛颜这个跟他有着深仇大恨的人,都不得不为他的风姿折服。有着如竹般气质的男人,怎会有颗那般狠辣的心?
她不想承认,今晚煜王的话已经对她产生了影响,甚至偷偷生出一丝期望:害了她满门的人,不是他。毕竟,他是她一眼就记了八年的人。
轻步来到他身后,都有些不忍打扰遗世独立的他,还是轻轻开口:“王爷,夜深了。”
他半响没有出声,沈诛颜抬头往窗外看去。黑暗中,还是能辨识出,他看着的是远处的那片竹林。
沈诛颜没有再打扰他,静静的站在他身后,随他一起看着那片黑暗中的模糊竹影。
“朱颜,你有在意的人吗?”他温润的声音在安静的房中响起,空灵娓娓。
沈诛颜把视线从那片竹林中拉回,移到他孤傲的背影上。不知是因为他的酒意还是深夜的安然慵懒,她竟觉得他的声音中少了些平日的清冷。
平静的答他:“有,可惜已都不在人世。”
片刻,羿澜夜又问:“你有恨的人吗?”
虽不知他是何意,沈诛颜还是答他:“有。”
“那他现在呢?”
“还逍遥自在的活着。”
“你想让他死吗?”
“想。”
羿澜夜轻勾了下唇角:“那为何不杀了他。”
“不想让他死得这么容易。”
“为什么恨他?”
“他害了我全家。”
“如若他没有害你全家呢?”
沈诛颜语塞,她抱着对他的恨过了两年,从来没有想过,如果该恨的人不是他,她又会怎么样。
沉默间,羿澜夜缓缓转身,眸淡淡落到沈诛颜脸上,轻叹:“本王乏了。”语气中带着些磁性的慵懒。
沈诛颜立刻会意,转身到他床榻边开始铺床。
再转身之际,他已经解去了外袍,站在她两步之遥,安静的看着她。漆黑如潭的眸扑朔迷离,不知是不是因着酒意的原因,竟少了平日的锐利和清冷。
内衫正姿态妖娆的懒散轻覆在他身上,胸口处细白的皮肤在内衫下若隐若现,两颊边的乌发正抚着他的肩头缠绵悱恻的滑落在他胸前,让平时清冷的他看起来竟有些——妩媚。
纵是定力再强如沈诛颜,在这样一幅美男欲睡图前也羞红了两颊。
迅速从他手上夺过外袍,与他擦身而过时,竹香入鼻,酒香撩人,让她不由加快了步伐,只想赶紧逃离扰乱她心神的始作俑者。
看着已经不顾礼数,像是要逃跑似的沈诛颜,羿澜夜暗自好笑,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女人,这是害羞了么?唇角扬起的微微弧度带着些懒散的魅惑。
站在屏风前的沈诛颜,胡乱的把羿澜夜的外袍抖了抖,暗自抚平有些紊乱的心跳,随手把外袍搭在屏风上。
她这是疯了吗?怎能对仇人生出不该有的情绪?他再出色,也只能是她的仇人。
平复了这种不该有的脱缰后,沈诛颜转身正欲迈步向羿澜夜,却见他已躺在榻上闭上了眼。
脚步轻移,靠了过去,将薄被拉起轻轻覆在他身上。
他近在咫尺的脸,如此清晰的映在她眼里,绝美,却也让她恨。他们的距离,她可以清楚看到他脖颈的血管,还有心脏起伏的地方,她甚至可以随手杀了他,他却没有一点点防备。此时的他跟那日在听风阁的他是同一个人吗?
明知她就是夜闯听风阁的人,还如此不设防,又是何用意?许是觉得她根本没办法杀他。
帮他盖好被子后,沈诛颜熄了屋内的烛火,轻声躺到自己的榻上。
她没有忘记今天煜王提及的一个人——傅炎,是她查而无果的人,也是听风阁那本册子里记录的人。或许,她该再让他们查查。
羿澜夜并没有真的睡着,他只是在试探沈诛颜。
羿凌天的话不知是否对她产生了影响。从她的表现来看,她不是一个被仇恨蒙蔽双眼,做事鲁莽的人。对她的欣赏又多了几分。
羿凌天今天提到的一个名字,他已经很久没有让自己去想起。想到这个名字,心下微痛。他对傅炎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吗?
在榻上各有心思的两人,久久也没能入睡。
四更过后,一声鹫鸣在璟王府夜空响起。
卧在榻上的沈诛颜暮然睁眼,估摸着羿澜夜应该已经睡熟,悄声下榻,谨慎的看了看躺在床上一动没动的羿澜夜,轻轻推门走了出去。
躺在床上的羿澜夜,唇角勾了勾,又恢复如常。很好,萧然上次派出去的人竟然被那只家伙甩掉,他只能另想它法了。
沈诛颜来到竹苑的前坪,不时,夜雪就降落在她肩上。从夜雪脚上飞快取下信轴,急忙催促它:“快走。”
夜雪夜没有像往日那样赖着她,只是扭头看了她一眼,便迅速消失在夜空中。
沈诛颜匆忙打开信轴,是师兄的字迹:登月楼。已明了,她必须去登月楼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