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澜夜盯着他背影的深眸眯了眯,眸中一厉,复又淡然:“臣弟谢皇兄关心,这点小事无碍,朱颜是臣弟领回宫中的,她在这皇宫中遭此一劫,臣弟也有责任,她又曾是臣弟的贴身侍卫,臣弟须确定她无事才能安心。”
夜色中静得只有风声拂过,所有人都看着羿程昊巍然的背影,他眸中的杀意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这个“好弟弟”,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忤逆他的意思,是为了个女人,还用了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
眸中厉色一收,露出个笑容,淡道:“既如此,那你便先去尚襟殿把袍子换了,免得又感了风寒,无法替朕分忧。”
羿澜夜稳稳答了句:“是,臣弟多谢皇上关心。”
那停了半晌的一众人,又随着羿程昊迈开步子朝挽云殿而去,羿澜夜在夜风中盯了他们的背影一路……
他在凄厉的夜风中如鬼魅般静立了半晌,眸漆黑,脸苍白,湿透的身体被冰冷的夜风袭得彻骨的凉,可这都没能将他疼得麻木的心冻醒。
福禄已拿了清洗的东西过来,见他还立在这驭荷池边,轻声提醒:“四王爷,先去把袍子换了吧,夜凉,身体要紧。”
羿澜夜淡回他句:“多谢公公。”还是未动。
福禄轻叹了声,拿着清洗的工具向驭荷池边那滩骇人的鲜红走去。
他在这宫里待的年头长,这些年宫中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他都经历了,这四王爷,也是个苦命的主。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在这宫中,得势者得天下,一招不甚,便步步艰辛。只怪他母妃当年不够心狠手辣,否则……
摇了摇头,默默收拾起地上那滩鲜红的血迹。
羿澜夜缓缓回身,看着那滩鲜红在福禄手下一点一点消失,闭上了眸,那是他跟颜儿的孩子,他一直期盼的一个孩子,现在却在他犯的错下化为尘埃,消弭于这个世上,颜儿现在也昏迷不醒。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颜儿好好的怎么会落到了湖里?暮然掀眸,他一定要将事情弄清楚!
最后扫了眼地上那已快被福禄清理干净的血迹,眸一沉,便咬牙转身,面色苍白如魅影般行了出去。
走出一段,身后传来“哗啦”一声冲洗的水响,他咬牙步履一顿,心一阵抽疼,紧磕上眸,深吸口气,额上青经浮动,他跟颜儿的孩子,已经彻底消失于这世上了……
霍然掀眸,眸中沉冷,继续往前迈了步。
他去尚襟殿换袍子时,沈诛颜已被送到了傅舒云的挽云殿偏殿,屋内迅速升起了几炉炭火,将屋内的凉意驱逐得一丝都不剩,只有一片暖意融融。
将一众人都请了出去,傅舒云手下几个手脚麻利体己的丫头,迅速替一直昏迷不醒的沈诛颜换衣裳,想将她手中紧握的那支簪子拿下来,奈何怎么也掰不开她五指,只好作罢。
快速用热水将她全身擦了一遍,穿好衣裳,赶忙将太医和一众人又请了进来。
羿澜夜换完袍子赶到挽云殿偏殿时,张太医正在替躺在床上的沈诛颜施针。
他在室内迅速扫了一圈,皇帝羿程昊和傅舒云坐在殿内的软椅上,面色凝重。西门挽清则蹙眉立在床榻边。
羿澜夜轻步移到床边,站在西门挽清身侧,西门挽清淡觑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与他一起看着床上仍是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人。
屋内炭火烧得“噼里啪啦”,欢腾跳跃,也让明明就人气旺盛的屋内静得更显空旷。
张太医额际的汗珠也不知是因这满屋子沉冷的主,还是因屋内逐渐升高的温度。
良久,张太医拔了沈诛颜腰部和腹部的银针,拿袍袖印了印额际的汗珠。起身看了床边一直站着的两个男人一眼,抱歉的揖了揖,他得向皇上禀报这姑娘的情况。
疾步到皇帝羿程浩跟前,揖下:“皇上,姑娘已无性命之忧,只是孩子没了,又在湖里泡的时间过长,寒气侵体,得将养些日子。老臣这就替她开方子,即刻命人煎好送过来,让她服下。”
羿程昊点了点头,“还有何要注意的?”
“这些日子切勿劳累,不可再受寒凉。”张太医小心恭敬的答到,没想到皇帝也如此重视这个女子,看来他须更仔细些才行。
羿程昊扫了张太医一眼,端起软椅边矮几上的碧螺春喝了口,缓缓开口:“今日之事想必张太医知道该怎么做。”
张太医一个哆嗦,立即俯低身子恭敬的回道:“老臣明白。”刚在驭荷池云贵妃娘娘的话他都听得明明白白,此事不宜声张。
“嗯,你下去吧。往后,朱颜就由你来照顾。”
张太医心下也是一惊,立即答道:“是。老臣先告退。”原来这个女子就是前两日刚封的六品校尉。
羿程昊轻扬了下手,张太医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室内又只有燃得旺盛的炭火“噼噼啪啪”的声音。
静了半晌,羿程昊扫过还立在床边的两个人,不给个交代,这两个人怕是不会罢休。他就算不管羿澜夜,也得顾忌西门挽清。
缓缓开口:“爱妃。”
“臣妾在。”坐在他身边的傅舒云立刻回应。
“是你丫头子鸳告诉朕出事的,你可看清了当时发生了何事?”
他这句话,让一直静立在床边的羿澜夜和西门挽清终于转了身。
羿澜夜冷扫着傅舒云,她竟是看见了发生了何事?
傅舒云感受到了他冰冷的目光,只是完全没有理会,看着羿程昊:“皇上,当时天黑,臣妾也离得较远,看得不甚清楚,只是听到有什么落水的声音,然后便仔细瞧了瞧,一看臣妾也吓了一跳,落水的竟是一个人。
“驭荷池边还站了两个人,见那人落水,不但不管反而跑了,臣妾怕出什么影响这皇宫声誉的大事,这才差了子鸳去告诉皇上。”不用她说那岸上的人是谁,等朱颜醒了,她自是会说得明明白白。自己也不用担这陷害嫔妃的罪名。
她的话让羿澜夜深眸一沉,即刻便想到他救颜儿之前,快到驭荷池时,从驭荷池慌慌张张跑过来的李茹瑾和她的丫鬟。按傅舒云所说,那岸上的两人只怕就是那主仆二人。
思索间,又听到羿程昊问了傅舒云句:“也就是说,你并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眸又扫到傅舒云脸上。
傅舒云轻皱眉摇了摇头:“臣妾并未看清。都怪臣妾当时心急,乱了方寸,该去拦住那岸上两个人才是。”
“这不怪你,如果那人是有心要害朱颜,你若去了,只怕也会遭此毒手。”
傅舒云似思索了阵,又看向羿程昊:“皇上,何不等朱颜醒了,再问问她当时的情况?”
羿程昊沉默半晌,他已将能问的都当着那两人问了,也算是对这两人有交代。现在既得不出结论,就只能等朱颜醒后再说。也可以打发这两人走了。启口:“爱妃说得有理,只是朱颜现在未醒,只能等她醒来再问了。”
傅舒云附和的点了点头。
羿程昊淡淡看向一直静立未语的羿澜夜和西门挽清:“西门挽清王子,四弟,时辰已晚,今日都累了,早些歇了去吧。云贵妃实在是未看清到底发生了何事,朱颜又未醒,只能等她醒后再问她。此事,就是你们不问,朕也要查个明白。”
他话已至此,羿澜夜和西门挽清也无由再留下。
傅舒云观了观两人仍是凝重的面色,体贴的发了话:“四弟,西门挽清王子,你们尽可放心,本宫殿里的丫头都是千挑万选,个个伶俐,会将朱颜姑娘照顾好的,你们放心歇着去吧。”
羿澜夜扫了眼她一派大方得体的模样,眸沉了沉,她现在心思深重,让人捉摸不透,颜儿在她这挽云殿待着让他实在不能放心。
西门挽清对这其中的牵绊和傅舒云都不算太了解,倒没那么多心思,即刻便谢过傅舒云:“那就有劳云贵妃娘娘了。”
“西门挽清王子不必客气,替皇上分忧,本就是我们后宫的人该做的事。”傅舒云微笑着得体的回了他。
羿程昊笑着执起她的手拍了拍:“爱妃真是朕的解语花,这后宫之事还有劳爱妃了。”
傅舒云面有薄红:“这都是臣妾该为皇上做的。”
两人旁若无人的一唱一和,和赶人又有何区别?屋内看着这夫妻恩爱的两人也知道该走了,只是奈何插不上话。
羿程昊倒是很给面子,又拍了拍傅舒云的手:“爱妃也早些歇着吧,都累了,照顾朱颜的事吩咐好丫鬟就行。朕也歇着去了。”说完便起了身。
傅舒云即刻也站了起来。
羿程昊对殿内另二人笑道:“西门挽清王子,四弟,可介意陪朕一起出这挽云殿?”
羿澜夜立即回应:“是臣弟叨扰皇上和云贵妃娘娘太久,有失礼之举还望皇上和云贵妃娘娘海涵。”此时,他不能再不知进退,今日已为了颜儿驳了羿程昊一次,羿程昊必定已对他嫌隙更深。要看颜儿,可以另谋它法。
西门挽清不动声色扫了眼身侧的羿澜夜,看向羿程昊玩笑道:“能与皇上一同夜游这惜羽皇宫,是西门挽清的荣幸。”
三人达成默契,一同往挽云殿外行去。
傅舒云将三人送至偏殿门口道了安,便又进了偏殿。刚刚的柔婉得体瞬时便敛了去,眸含厉色,看着床上躺着仍未醒的沈诛颜。这女人不但占了羿澜夜的心,还得了皇帝欣赏,自己现在动不得她,但不表示她会坐以待毙。
沉声吩咐丫鬟:“好生看着她,不得有任何差池。”便稳稳迈出了偏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