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澜夜淡看着傅舒云,她垂着眸,一脸沉静。她既有话要跟他说,那他就静等她开口。
片刻后,她缓缓抬眸看着他,眸中似有千言万语在涌动,最终只化作饱含歉意和柔情的一句:“你还好吗?”
羿澜夜淡勾了下唇,意味难明,“多谢娘娘关心,本王命硬得很,还死不了。”
他这一句,就让傅舒云心中如哽石块,几次想启口,都只是唇颤了颤,又咽了回去。
他昨夜差点殒命在她父亲让子都射出的带有七煞罗的一箭下。下毒的是她父亲,射箭的是她隐卫,怎么看都跟她脱不了干系,这让她对他心中有愧。
想跟他解释,不想他误会是她又对朱颜下了狠手,可又有何区别呢?做这件事的,总之都是她傅家人。
眸中渐聚起一片颤抖的薄雾,“夜,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羿澜夜讥讽一笑,“没想到这一箭会让我挡下了?”双眸沉冷的盯着傅舒云,如果不是他挡了这箭,殒命的就是颜儿。
“夜!”随着这一声,傅舒云眼中的泪也滑落,他语中带刺,分明就是将昨夜子都所为又怪在了她身上,她心中的委屈又该跟谁去说?
淡淡勾起的唇上是一片凉薄,无奈中还有些讥讽,“我说什么你也不会信。只因我做过一次蠢事,以后所有这种事情都该由我来担。”父亲为了自己全然不顾她,现在这个男人又为了那女人完全不信她。为何这些苦都要她来担?她又做错了什么?
她脸上凉薄无奈的笑容,还有自怨自艾的话,让羿澜夜一片淡然的脸上,剑眉微蹙了下,她这个样子,是告诉他,昨夜之事与她无关?
冷静的开口:“云贵妃何必如此,清者自清,娘娘未做过的事,无须担在自己身上。”
傅舒云眸中亮了亮,将失神的眸落到他脸上,他是信她了?“我若说昨夜之事与我无关,你信吗?”一向柔婉的声音带着些许黯哑。
紧盯着他的眸中是期盼,只要他说一个“信”字,这罪她担了也不冤枉。
半晌未见他回应,他还是那一脸冷清对着她。
眸中的光亮一寸一寸暗淡,期盼也褪得没了踪影,眸缓缓从他脸上移开,飘渺的落到一处,凄苦一笑,“你还是不信我。我傅舒云是卑鄙,是用尽手段,但同样的蠢事,我也不屑做第二遍。这与昭告他人,我傅舒云就是杀人的侩子手有何区别?”
缓缓将眸又移到他脸上,眸中焦距又定了些,“在你眼里,我是一个精明,无所不用其极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又怎么会傻得将同一种害人手段用两次?自是要变着花样的害人,而让人抓不着把柄。”自嘲的哼笑了声。
看着他仍是淡然的脸上,眉似是不悦的蹙了蹙,她眸中渐迸出狠厉的光,连语调也变得尖锐了几分:“我是恨朱颜,我恨她夺了你的心,夺了你的爱,又夺了对我假意宠爱的帝王的心。就连那个狡诈狠毒的西门挽清都对她一片真心。为何所有人都将心捧到她面前?而我傅舒云又做错了什么?竟是一点的真心也未得到过。”
眸中狠厉渐褪去,焚烧着不甘,“我虽恨她,但也明白,如今轻易动不得她,动了她,不但你会恨死我,皇帝也不会轻易饶了我。”
眸中渐被一股袭人的愤恨覆盖,“我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因为那个红墙碧瓦的牢笼!要想在那里生存,在那里得势,就必须要不择手段!”字字斩钉截铁,理所当然,她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做有错。
羿澜夜轻叹了声,“云贵妃,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这个果,你自己必须担,怨不得任何人。你若不想要权势,不想独得皇帝的宠爱,没有人可以逼你。朱颜她与你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是,她从来就将权势视如敝履,也从未想过,要用皇帝的宠爱,站在这后宫的巅峰。”
他说得云淡风轻,傅舒云却听得如狂风尖啸,直刺她神经,让她变得竭嘶底里,双眸也是一片狂乱的尖锐:“你懂什么?”几乎在嘶吼。
抬手直指自己的心口,“你不是我!你又如何懂我的痛苦!我在后宫步步维艰的时候,你在潇洒的做你的璟王。你如何懂这后宫之争的血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亚于战场!”
指着心口手“呼”的划出一道狠戾的弧线,垂在身侧,冷冷一笑,“你也不是朱颜!如何就知道她没有那些龌龊的心思。”
死死盯着他,一步一步靠近,贴在他身前,抬头傲视他清冷的脸,“你这么了解她,这么爱她,你倒是跟皇帝去一诉你们的情肠啊!你敢吗?”顿了顿,“你不敢!堂堂璟王,也不过是个惧怕权势的懦夫而已!说得自己有多高尚,跟我又有何区别?”
羿澜夜一片幽寂的眸中有一闪而逝的痛苦,她戳到了他痛处,他是懦夫,至今也不能给颜儿一个名分,这是他欠颜儿的,他总有一天会弥补。
微磕眸看着面前竭嘶底里的傅舒云,沉冷的开口:“云贵妃,本王的事不劳你费心。人各有志,你选的路,本王无权干涉,也祝你早日达成所愿。”
眸中翻涌出某种沉痛的冰凉,“你不要忘了,这一切都是当初你自己的选择。”说完,便淡然的将眸从一脸愕然的傅舒云脸上滑开,与她错身而过,一路往丞相府外行去,清冷高洁的背影不染半点尘埃。
只有傅舒云还怔愣在他最后一句话里,静立在原地久久未曾离开,形单影只的背影,在偌大的大堂内被凄清和哀怨覆盖,再覆盖……
羿澜夜离开丞相府回王府时,另一头,皇帝羿程昊已摆驾校尉府。
沈诛颜对他的到来不算太诧异。今日早晨,羿澜夜就说过皇帝必已知道昨夜发生之事,他现在摆驾校尉府也算意料之中。
羿程昊经过校尉府大院时,正见校尉府的下人在院中的假山旁使力拔下假山上的一箭,想必,这就是昨夜射入校尉府的那箭。
眸不动声色扫过假山上被那一箭射过的地方,眸中阴鸷一闪而过,这箭法似曾相识。皇宫中,只有一人好用此种射法。七年前,校场上那一箭,他记忆深刻,也因这一箭,他让那人做了傅舒云的隐卫。
呵,事情还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面色如常一路往正厅行去。
沈诛颜知道皇帝过来,也早早出来迎接,在院中就迎上了他,一揖:“臣朱颜参见皇上。”
“免礼。”羿程昊见到她,脸色倒是缓和几分,“这几日忙,你搬来这校尉府,朕还没来看过,今日得空,就来坐坐,你可欢迎朕?”语里竟有几分惬意的玩笑之意。
沈诛颜即刻便应道:“皇上这是哪的话?皇上肯摆驾臣子的府邸,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朱颜自是欣喜万分。”然后侧身往正厅内示意:“皇上请入屋内说话,外头天凉,御驾不宜久待。”
羿程昊一笑,便率先迈步朝正厅走去,沈诛颜、福禄和服侍的下人随后跟上。
入了正厅,落座后,待下人将茶水备好,羿程昊便随意的开口:“朕在宫中待得无聊,就是过来与你话话家常,不用这么多人伺候着,有福禄在就行了。”
沈诛颜自是明白他意思,马上就遣退了一众下人。
羿程昊喝了口龙井,将茶碗轻置在桌上,温和的看向沈诛颜:“朕听说,昨夜校尉府发生了点事情。你可有受伤?”
沈诛颜即刻便恭敬的答了他:“皇上圣明,昨夜校尉府确实发生了点事,不过都已处理好。臣也无事。”校尉府有他的眼线,昨夜的事,想必已一字不落的传进他耳里,自己也不需要隐瞒什么。
只是,羿澜夜在此留宿一夜的消息,怕是也没逃过他。就不知,他会不会因此又为难羿澜夜?
思忖间,就听羿程昊道:“既是如此,那朕便可放心些了。可有看到那行凶之人?”
沈诛颜摇了摇头:“当时天太暗,情况也混乱,那人又躲在暗处,所以并未瞧见。”他们虽知道幕后主使,只是,现在并不是说出来的时机,没有证据,就什么都做不了数。何况,傅炎现在是皇帝的宠臣,在皇帝面前就更不能胡说,皇帝也不会信。
羿程昊也并未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追究,又喝了口龙井,放下茶碗之际,状似无意的道:“朕听说,是朕的四弟救了你?”
虽知他必有此问,沈诛颜心跳还是骤快,唯恐答得不妥,而害了羿澜夜。小心翼翼答道:“确是璟王救的臣,他也因此身中剧毒,差点殒命。”
“那他现在可好?”
“已无大碍,只是那毒甚是霸道,昨夜王爷一直昏迷不醒,直到今晨才苏醒过来。”如此答,才能让羿程昊对羿澜夜嫌隙少一点。
羿程昊面色一直和善,笑着点了点头,“那朕也可放心了。那他昨夜是留宿校尉府了?”
沈诛颜呼吸顿了顿,该来的总要来,尽力抚平早已乱了节奏的心跳,平静的答:“是,王爷为臣身中剧毒,昏迷不醒,臣于情于理都不能在那时将他弃于不顾,那臣岂不就成了忘恩负义之人。”
羿程昊静看了她半晌,别有深意一笑,“你跟朕解释得如此清楚做什么?这点情理朕还是通的。他昏迷不醒,总不能在他命悬一线时将他弃之不顾。如若朕看上的六品校尉,连这点悲天悯人的心都没有,那朕岂不是自扇耳光,说朕太无眼光,看上了个无情无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