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师，杀了她，你帮我杀了她！”薛渺渺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根地将“杀”字说得无比清晰。
“姐姐，你说什么呢？”相思声音尚且稚嫩，话语中带着几分无辜和委屈。
“杀了你！”薛渺渺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喊了一声，胡乱挥舞的手将床榻边的纱帐珠帘扯下来，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地四处滚落到地上。
“相思，你跟我回君子山。”于天歌不想再看到他们二人这般对峙下去，开口说道。
“走之前，”相思说完，身影一闪，只是眨眼的功夫，手上便多了一把阮咸，‘姐姐，相思送你入轮回。’
话音落下，指尖拨动，一阵玄音自弦上发出，于天歌顿时觉得脑袋发晕，身形不稳，胸口处一股闷痛。
而邪音入耳，首当其冲的便是薛渺渺。
她脸上的人面瘤在邪音的作用下，犹如一个不断变形的充气羊皮筏，仿佛下一刻便要涨裂，让那一张脸变得血肉模糊。这大概给薛渺渺直接带来了无异于摘胆剜心的疼痛，让她匍匐在地手指几乎要把地毯抠穿一般用力。
于天歌和傅题心立刻结下阵术挡住阮咸邪音，但并没有能够完全阻拦。
薛渺渺尖叫一声，于天歌用余光看过去，便看到那人面瘤在经历一番涌动之后，迅速胀大，很快就布满了她的半张脸。
“姐姐不要怕，很快就结束了。”琴声稍止，相思抱着阮咸看着薛渺渺说道。
“相思！你住手！”于天歌着急起来，也不管阵术了，提剑朝着相思挥去，相思翻身往后轻轻一跃，躲开剑锋，手上拨弦的力度骤然增大，炯炯有神的双眼似带着几分委屈地与于天歌对视。
“仙师哥哥，你还是要杀我？”
“你立刻住手，我不杀你！”
“姐姐现在太痛苦了，我要帮她。”
“你别疯了！”
话音刚落，阮咸迸出一阵杂乱无序的乱音，薛渺渺又是一声尖叫，于天歌和傅题心回过头来，只见一滩猩红的血水迸溅在地毯上，薛渺渺侧着头躺在地上，半张脸埋在地毯里，而朝上的半张脸，一只眼睛如同死鱼一样泛着眼白，黑色的瞳孔已经没有半点光在里面。
人面瘤从她脸上以一种极其血腥残忍的方式分裂脱离了。
相思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忽然之间，如春风初临一般露出娇憨的笑容，对着于天歌说道，“仙师哥哥，你带我回君子山吧。”
于天歌顿时觉得喉咙像是着了火一样，喘上来的气拉扯着胸口发疼，也让脑袋一片混沌发晕。他不明白，相思才十四岁，在她这个年纪，为什么能够这样轻而易举面不改色地杀人，杀完人之后，还能这般天真地看着自己笑。
“伸出手来，”傅题心在他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拿着佩剑朝相思走近几步，语气无比冷冰地下令道。
相思也极为乖巧地伸出双手。
一道绳索带着咒文迅速缠绕上她的手腕，将其缚住。
“仙师姐姐，你这样绑着我，我手会痛的。”
傅题心紧紧抿着唇走到她身前，扬手一甩，清脆的一声“啪”，相思歪着头慢慢地转过来，左脸颊上浮现一个无比清晰的掌印，嘴角慢慢地渗出血来。
“药佛教，”傅题心眉间带着怒气微微眯着眼看着相思，“愚不可及！”
于天歌从来没有看到过傅题心动手打人，刹那间有些被震撼到。
最后，相思果然很是乖巧地跟着他们二人回到了君子山，薛渺渺的人面瘤事件最终带着许多他们两个也不得而知的谜题，以嫣儿、二公子以及薛渺渺三个人的死亡落下帷幕。回山后，相思便被关押到了九重狱里，于天歌曾去过两次那里探望，但是身在九重狱的犯人每日都要被喂下药物，以让他们神志涣散，不能反抗，所以虽然去过两次，但是相思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虽然看到他来了眼睛依旧会放光，但是却不怎么说话了。
于天歌问她，当初杀人当真是因为薛渺渺吗？若是真的想要对她好，真的舍得让她经受人面瘤之痛吗？真的能几次下手加剧人面瘤的发作吗？为什么毫不挣扎地愿意跟着他们回到君子山？
相思蜷缩着身子，低垂着头，声音从喉咙里滑出，“杀了他们，我真的很开心。”
后来，好几次梦里，于天歌都梦到相思躲在九重狱的暗影之中，猛然地抬头，脸颊上带着一片可怖的人面瘤，人面瘤上的人脸啊啊啊地张着嘴，相思也双眼空洞地啊啊地张着嘴，喉咙里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再后来，他就再也没有进过九重狱，没有去看过那个说自己杀了人真切地感到开心的十四岁姑娘，他彼时也年少，有许多事也想不明白，甚至时至今日也想不明白，只是，那时候的相思像是被染黑了的一颗种子，被世人丢弃在九重狱中，他觉得这很可怜，又觉得很可怕。
后来，这个十四岁的姑娘是不是还被关在九重狱里，在那场惊骇世人的幽都之乱之后，是不是仍旧被遗忘在那个黑暗的角落，他不知道，也没有寻找过。
他只是遗忘了，然后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