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将一样东西递给孟雨庭面前。
这是一个破旧不堪的香囊,孟雨庭将它拿起来细细端看,看出锦囊上隐约以行草绣着两个字“返魂”。
“里面装着的东西,名为返魂香。”
孟雨庭露出了吃惊的神色。
返魂香,他最了解不过了。
作为禁忌秘术的能使人起死回生的化生术,便是要用返魂香。
“据我所知,你们孟氏世代为偃师,返魂香乃是祖传珍品。”白青微的眼神复杂,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孟雨庭心神一动,知道白青微必定查过他的底细了。
但是身为偃师这件事,孟雨庭甚至还未曾告知过挚友庄子与,没想到竟让太卜令先知道了。
《列子•汤问》中记载,周穆王时,有一名巧匠,名字叫做偃师。
有一日,偃师前来谒见周穆王,当时有人随他同来,周穆王便询问偃师,与他一起来的是什么人。
偃师回答,是臣之所造能倡者。
所谓倡,即以演奏、歌舞为业。
偃师回答,那是他做出来的奏歌演舞的人。
周穆王觉得惊奇,走过去一番打量,但是非常肯定和偃师同来的是人。
随后,此倡者与歌合律,以手起舞,身姿灵活,千变万化,惟意所适。
周穆王再次确信此倡者实为真人,于是继续和盛姬一起观赏倡者歌舞。
“技将终,倡者瞬其目而招王之左右侍妾。”
在要结束之时,倡者以目引诱穆王身边的侍妾。
周穆王理所当然的勃然大怒,立刻下令要诛杀偃师。
然而,在将倡者的身体剖开之后,里面都是一些革木胶漆黑丹青之类的东西。
调戏周穆王的侍妾的,果然只是一个木俑。
因此,周穆王赦免了偃师,并称奇道,“人之巧乃可与造化者同功也。”
偃师之流便是如此而来,只是,虽将操纵木俑之流称为偃师,孟氏家族却不仅仅精于此类名为灵俑术的法术,孟氏子弟多数都会化生术、破魂术、窃魂术以及遣魂术这几类法术,其中化生术最为天下人垂涎,能使死者回魂重生,因此他们向来行事低调,从不向外透露自己的偃师身份,以免受胁迫,做些伤天害理,损人损己的事。
孟雨庭微微蹙眉,打开香囊,将里面的东西拿捏出来。
确实是返魂香。
但是返魂香向来珍贵,即使是孟氏家族也将其视为珍宝,寻常人不可能能够得到。
看这香囊的模样,应该被人带了很多年了。
如今沾满了尘土,似乎是曾被埋在土下或是踩在脚下。
“这返魂香,”孟雨庭仔细辨认,“若是埋在罪凶冢的话,那便糟了。”
返魂香,放在罪凶冢这种凶险之地,会加强阴煞之气,蔓延至四周之后,草木不生。但是坊间有传言,说是将返魂香藏于尸首上,能保尸体永不腐坏,甚至还能使死者在断气三日内起死回生——不过又是些以讹传讹的无聊话语——也不是,返魂香若是用得恰当,确实能助人起死回生,化生术便是离不得返魂香。
但使用化生术,偃师必须以渡一次死劫作为代价。
没人会轻易用自己的性命去做这种事。
“你从何处得到这东西?”
“昨夜幽都之门被破,我前去那处,便看到这个。返魂香乃是偃师一族特有,若不是你的,恐怕有其他偃师曾路过那里。”
“你怀疑偃师一族与昨夜百鬼入城有关?好端端的,幽都之门怎么又被破了?”多年前,正是因为幽都之门被破,天下间才会多出那一件惨事,孟雨庭自己虽不曾经历,但也为那死去的上千名天将门弟子伤怀。
想到此处,他抬眼望去,正好看到他一脸凝重。
“原来你竟没死。”他突然想起了昨夜白青微对他说的这句话。
“太卜令大人莫非以前认得我?”若真是如此,孟雨庭心中一时有些惊慌,他有很多从小到大的记忆,但是却总像是拼凑而成的,有许多古怪之处,尤其是七年前那段,竟有一小段的空白,若是白青微以前便认识自己,那定会给自己许多答案。
“认得,不过前事不提也罢。”白青微说道,“如今,我只想尽快找出打开幽都之门的人。”
“所以这返魂香便是线索?”孟雨庭细细捏着香囊的袋子,仔细辨认上面已经极其模糊的花纹,“这花纹……确实有些像我们孟家的。”
“我略有头绪,但是当年我亲眼见他经历死劫,如今该已不在人世。”
“孟家的人?”
白青微点头,“如今你们孟家似乎只剩你与一个老奴?他不曾与你说起过什么?”
“你说孟伯?他绝不会有事瞒我。”
“,说了,便连最后的也没有了。”白青微不明所以地说了一句,“在你看来,这返魂香确实是你们孟家所有的,你将它带回去,交给那位孟伯。”
“为何?”
“这大概是他孙儿孟听语之物。”
“孟听语?”孟雨庭从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孟伯也不曾说过自己有孙儿的话,这白青微说的话倒是莫名其妙得很。
“你是说幽都之门被破,与孟听语有关?”
“当年幽都之乱,孟听语身死,他所携带的返魂香被人拿了去也不奇怪。我这边会继续追查下去。此次幽都之门被破,护城令被破,绝非寻常鬼怪力所能及之事。太卜署人力有限,只能尽力周旋其中,你身为太卜署学生,但见异事异物,也不必犹豫,动手即可。护城护民方可护国,断然不能让长安被这幽都之事乱了。”
街市皆言太卜令妖色妖言,但是孟雨庭此时却觉得白青微是雅人深致,虽不言苟笑,但是却也稳重深沉。
“我听闻当年天将门覆灭,便是由太卜署出手,所谓幽都之乱,并非天灾,而是人祸,莫非当年太卜令大人便是太卜署当中一人?”
“他若真是,那倒还好!”突然有个清脆响亮的女声传来,话音落下,便有一个身着胡服的年轻女子手中拿着剑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白青微站了起来。
“我以为这辈子幽都之门都不会再被打开,如今竟出了这等邪事,我怎能袖手旁观。”女子似是赶路赶得急了,风尘仆仆地进了门之后,说完几句话就提起书案上的茶壶,毫不顾忌形象地仰头大喝,骨碌骨碌几大口之后才用手袖将溢出来的茶水擦掉。
“查出来了吗?到底是谁?会是里面的人吗?”
里面的人?孟雨庭很是不解地看着他们二人,这幽都里关着的都是非人之物,怎会有人。
“并非是从里面被破的,”白青微沉沉说道,“就算他们在里面活了下来,也不可能破开幽都之门。”
“但是如今幽都之门被打开了,他们若是还活着,一定会回来吧!”女子不知怎地,竟越说越是开心,视线移到孟雨庭身上,她顿时睁大了眼,“这不是回来了一个吗?!”
“他没有进幽都。”
“哦?是吗?说起来我好像想起来了,当时你死了,是孟听语舍命救了你。”女子一边说一边将手拍在孟雨庭的肩膀上,语气又黯淡了下去,“你也别再记着这件事了。”
白青微瞥了她一眼,轻咳了两声,“陈念南,你至今都还是这般口无遮拦。”
陈念南露出笑容,“嗯?”了一声,“这么多年不见,我怕大家都生疏了。若是季竹律他们都回来了,我们也要好好像当年那样,怕什么口无遮拦。”
“孟听语当年舍命救了我?是怎么回事?”
这下子陈念南的笑容顿时没了,望向白青微,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之后更是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于天歌,你不记得了?”
意识到孟雨庭在听到自己的名字之后更是不解之后,陈念南意识到自己大概真的说出了不该说的一些事。
“他名为孟雨庭,你少说两句。”
香炉里的白烟袅袅上升,房内三人皆缄默不语,只剩下屋外风吹动屋檐垂铃的清脆声响。孟雨庭盯着他们二人的神色,竟不知该从何问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