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太卜署离开时,已是月上梢头。
宵禁早已开始,但是由于如今太卜署的人可以在城内自由活动,城中便没有以往那么死气沉沉。
但是却有另一种意义上的死寂。
孟雨庭和庄子与二人骑马走在漆黑的街道上,借着月光往前走。
天色将暗,朱雀大街上已空无一人。
暮鼓还在一声声响着。
马蹄声哒哒哒地在石板路上踩出不紧不慢的声响。
“子与,你不必过于担心,伯父他如此选择,必然有他的缘由。”沉默片刻之后,孟雨庭说道,“太卜令也并非是什么恶徒。”
“父亲他位高权重,在朝中树敌颇多,今日出门前我便已听说有人在天子面前面前参议我父亲他与太卜署接触过密,我虽不曾与太卜署接触,但是向来听说朝中人人都躲着他们,尤其是那位太卜令,若是与他们过多接触,必然会影响到我们庄家的名声。却不知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竟在妖鬼入城的关键时期躲到了那里。”
孟雨庭知道庄子与虽不与人亲近,却也十分好胜,容不得颜面有失。
而此时长安妖乱涌起,庄承文想要寻求太卜署荫护,他也能够理解。
“不知父亲到底还瞒着我们什么事——雨庭,你是否也有事瞒着我?”
庄子与这问得猝不及防,孟雨庭笑了笑,却觉得十分恍惚。
偃师孟氏,是天下两大偃师家族之一。
一族在西京,昔日曾为皇家所用,昌盛之时,天子恩宠,家奴过千;一族在益州,其家主曾是孟氏家奴,后来受当时孟氏家主宠爱,便偷习得偃师之术,另立家门,一向被孟氏家族视为旁门左道。
但是如今孟雨庭也知道,自己并非是真正的孟家人——那个舍命救了自己的孟听语才是,孟伯一直没有揭穿,大概是因为孟家已经后继无人……想到此处,他心中一股消沉蔓延开来,压得心头隐隐作痛。
“我平日里都在太卜署学习,因此会一些阴阳术。”他敷衍了两句,见前面便是路口,因此又说道,“子与,你若是不介意,今夜便去我那里吧,我与你详说。”
近日得知了那样的秘密,他觉得自己实在难以独自去面对孟伯。
庄子与没有说话,但是也并没有调转马头,孟雨庭便知道他是答应了。
回到家中,孟伯果然守在那里尚未去睡。
“孟伯,你且去休息吧。”纵然心中有许多想问的,孟雨庭在这一刻还是说不出口。
孟伯缓慢地点点头,便走上曲廊,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回去。
孟雨庭目送他离开,才扭头对庄子与说道,“走吧。”
随后到了正堂,闷声喝了两杯酒水,便将自己身为偃师的事都说了,只是闭口不谈天将门的事——毕竟,即使听陈念南那般说了,自己也还是毫无记忆。
而庄子与知道偃师一族的化生术之后虽有些吃惊的神色,倒也没说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孟雨庭觉得自己有些微醺了,却听得门外有人敲门,随即听到孟伯苍老的声音,“公子。”
孟雨庭站起来走过去开门,“孟伯,有何事?”
孟伯用凌厉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说道,“老奴方才看到屋檐上有白衣身影。”
白衣?
孟雨庭抬头望向夜空。
此时顿时有一股大风吹过。
“公子,你身上是否带着返魂香?”孟伯紧紧盯着他,眼神说不出的可怕。
孟雨庭愣了一下,想起白青微确实将返魂香交给了自己,让自己转交给孟伯,因此便从怀中拿出了那个破旧的香囊,有些忐忑地递到他面前。
孟伯将香囊接过去,放到眼前细细查看了一番之后,将香囊紧紧攥在手中,“这个从何而来?”
孟雨庭如实相告,“是太卜令在幽都之门附近拾得。”
“幽都?只有香囊?”孟伯压着嗓子沉声问道。
孟雨庭此前若是不知道孟听语的事,倒是会觉得奇怪,但如今他知道孟听语是为了救自己而死,因此心中百般滋味,嗯了一声。
“那公子便早些歇息,但如今长安已不安稳,还需小心异物闯入。”
孟雨庭点头,犹豫了一下,“孟伯,这香囊是否是孟听语的?”
孟伯抬头,眼中是稍瞬即逝的沉痛与怀疑,“谁和你说的?”
“孟伯,对不起。”孟雨庭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也抵不过心中那份愧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或许孟听语就不会因为使用了化生术而遭遇死劫。
“……早些歇息吧。”孟伯将香囊握在手中,颤颤巍巍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