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如今在何处?”话虽是这样说,但是孟雨庭此时更想去见一见孟听语。
“山中那位受伤的偃师身受摧心剖肝之痛,她便去守着他了。”
听到这话,孟雨庭立刻想要坐起来,却被守山人拦住,“你做什么,如今擅自走动,不过是给自己折寿而已。”
“我有话要问清楚。”孟雨庭最终还是没有理会守山人的阻拦,他想知道的事情太多,关于傅题心与自己的过往,关于自己与化生术,关于自己与孟听语。
关于幽都。
还有这守山人,他猛然回神,这守山人分明是被关在妖塔里的,为何此时却能在这里来去自如?方才自己被伤痛以及木偶之身一事困惑,因此思虑不全,如今才觉得奇怪。
看他的模样,分明是君子山的客人一般的人物。
他猛然抬头,却发现守山人在一瞬间消失无踪了。
错愕之间,他翻身下榻,忍着痛走到房门前。
一打开门,便是漫天的风雪扑面而来,从他身边穿过,直接灌入屋内。
庭院之中,妖物飞舞。
似曾相识的画面涌现脑中。
某一日,大概也是这个位置,他打开门,看到满天的妖物,犹如朝霞一般渲染了整片晦暗的天空。
在那一刻之后,他便听到了屠戮之音。
这一瞬间闪过的记忆实在过于清晰,孟雨庭顿觉膝盖无力,差点要跪倒在门前的雪地上。
撕心裂肺的痛楚无来由地从内心深处传来。他紧紧抓住胸口,抬头环顾四周,然后朝着孟听语所在房间的方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
冰雪融化在肩头,濡湿了衣物,往皮肉里渗入一股冰凉,虽是寒冷,但是却也让曾被凤凰火灼烧过的地方舒缓了一些。
踩着铺满白雪的台阶,他一步步地朝着前方迈进。
从身边移动而过的景色,在此时此刻竟如此这般的熟悉又陌生。
终于,他看到了一处被咒术封印的房间,那咒术被人破了个口,想必是傅题心进去时做的,因此知道那便是孟听语的居所,因此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朝着那道口子走了进去。
一走进去,眼前的景象便让他的心陡然一震——在床榻上,傅题心与孟听语二人相拥一起。
听到有人闯入的声响,孟听语身子猛地一抖,身体还没动作,便已被傅题心按住了手。
傅题心从孟听语怀中离开,站立起来背对着他,但是右手尚且被孟听语握住。
孟雨庭只觉得此时内心疼痛,甚至有隐隐妒火中烧的滋味,不过,一来自己与傅题心并无干系,二来如今孟听语是濒死之人,若是将此妒火发作,便觉得自己当真无礼无德了。
因此,他心中也起了懊悔,打算垂首向他们二人道歉,但是歉意到了嘴边,却变成了“二位方才……”
傅题心转过身来,视线落在他的身体上,“出了什么事?”
原来她并不知道自己受凤凰火损伤一事,孟雨庭知道自己此时右手不能动作的模样必定显得奇怪,“方才有凤凰火……”
话没说完,傅题心便难掩一时惊愕,连原本看上去情绪低落的孟听语也忽地把视线投到他身上。
“你可还好?”说话的是孟听语,他分明对凤凰火十分在意,又望向傅题心继续说道,“君子山中为何会有凤凰火?”
孟听语出自偃师一族,必定清楚凤凰火的厉害之处,可是如此问法,让孟雨庭心中有了更多的疑虑——他大概也知道什么,关于自己和化生术。
而傅题心也没有正面回答孟听语的问题,而是注视着孟雨庭不能动弹的右手,“你的手被凤凰火伤了?”
孟雨庭点头,“一时不察,不知原来那便是凤凰火。”
“凤凰火应当在《妖异绘卷》中有所记录。”孟听语轻声说道,“它是凤凰涅槃所留,即便是沾染了天地混沌之气,也厉害万分,题心,君子山中突然有凤凰火出现,莫非是与《妖异绘卷》有关?”
“若是有《妖异绘卷》在的话,你体内的金蚕就可除去了。凤凰火的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去处理。”傅题心的神色在与孟听语说话的过程中一点点地柔和下来,让孟雨庭看得目不转睛。
“我,以前是否也曾是君子山的弟子?”孟雨庭开口问道。
此话一出,傅题心与孟听语二人都神色一滞,相视无语。
“你是。”过了片刻,傅题心回答道,“你生于君子山,却害了君子山,此话你可满意?”
“题心!”孟听语抓住她的手,想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但是傅题心似乎没有打算就此罢休,“今日听语落得这般下场与你脱不了干系,你却全然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我便告诉你,十年前,幽都动乱,幽都之门被击破,君子山成众妖之的,遭受数万妖魔血洗,君子山一千三百五十二名弟子命丧于此。今日我所在的那片潭水,名为观鱼潭,原本乃是取自‘观鱼碧潭上,木落潭水清’,可是如今我在那处观的不是鱼,那潭底早已无鱼,我观的只有那潭下君子山数百弟子的尸骸。”
这话让孟雨庭脊背发凉,无处可寻的记忆,触摸不着的过去,竟隐藏着这般惨痛的往事。
“你明知阳离公主与君子山有仇,却贪一时风流,引她进来,你明明死不足惜,却让听语不顾性命地施行化生术助你复活。昔日,君子山是斩妖除魔之地,如今是百鬼聚集之处,从前听语如闲云野鹤般逍遥自在,如今身负金蚕咒术犹如池鱼笼鸟一般。”
“到底……”孟雨庭听她一番控诉,脑中竟忽地闪过一个红衣女子的身影。
阳离公主,他曾听说过宫城之中有这样一位公主,据说她是位沈腰潘鬓艳色绝世的美人,平日里深居简出,已有几年不曾踏出宫城一面,因此自己也不曾得见一面。如若如傅题心所说,那这位阳离公主竟和君子山和自己有干系?
而方才脑中闪现的红衣女子莫非就是阳离公主?可是当年自己又是如何认识这样一位天潢贵胄的?
再说,为何宫城里的主子竟会与幽都之乱有关?
不过说起来,当年的太卜署似乎也和幽都之乱脱不了干系。
这其中究竟有何隐情。
“你如今名为孟雨庭,出入太卜署,习阴阳之术,得名士风流,活得犹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却不知你原……”
“题心,够了,别说了。”孟听语面露哀色,激动之处,竟突然吐了一口血,将雪白的被褥染了红。
“听语!”傅题心反应过来,急忙坐到他身边伸手帮他擦去嘴边的血迹,“好了,我不说了,你且冷静。”
孟雨庭见到孟听语突然这般,也是吓了一跳,想上前去帮忙,却被傅题心推开,“你出去!”
“……”孟雨庭心生愧疚,丝毫迈不开脚步。
傅题心也不管他了,立刻帮着孟听语疗伤。
孟听语因为方才的激动,使得体内金蚕冲撞,因此气色顿时消退,面色苍白无比,额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看起来无比的痛苦。
孟雨庭看着心有不忍,但是奈何自己此时也是有心无力,恍惚间便一个人自己走出了房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站在门外已是冷得身体僵硬,连傅题心走出来也没有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