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不清楚对方身份,所以孟雨庭并没有上前去探看,只是环顾四周确认无法出去之后在进来的位置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塔里弥漫着妖骨的腐坏的气味,孟雨庭怀中的返魂香渐渐开始渗出一丝丝异常的香气。
坐在中央的男子开始有了一点动静,他先是脖子动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抽了几下鼻子,随后整个人回过身来,露出了年轻俊秀的面容。
“返魂香?”男子开口说话,声音有着和他的面貌不相符的沙哑低沉,甚至厚重得有些模糊不清,字和字都缠在一起了。
孟雨庭经历过吴品雅一事之后,对待返魂香的事已经十分小心谨慎,如今这素不相识的男子突然问起,因此顿时生了戒心。
“你怕什么,我也不抢你的。”
“……你是什么人?”
“名讳不过都是身外之物,说了又能如何。”
平日里倒有听说钱财为身外之物的,这说名讳是身外之物的还是第一回听说,孟雨庭细细打量这男子,只见他一身白色衣衫虽简朴但是却也干净整洁,在这满是妖怪尸骸的塔中显得十分突出。
孟雨庭心中抱着疑问,问道,“那你为何会被关在此处?你是妖?”
“我是这君子山的守山人,只可惜,守不住了。”
守山人?孟雨庭更好奇了,“那你可认识季竹律?”
“曾是十二天将的一员,如今倒成了可怜之人。”
那便是认识的,孟雨庭心中暗想,然后继续问道,“那你可知当年幽都之乱是怎么回事?”
男子双眼眼光锐利,意义不明地扫视着他,“此事天下禁言,你打听这个作甚?”
“只是听说了曾有这回事,觉得有些好奇。”孟雨庭回答道。
“幽都之乱,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君子山弟子数千人,除了天将之外几乎无一活口,就连新任贵人夏一望也难逃一劫,死后被扔入那罪凶冢,成了那千万尸骨中的无名氏。”
夏一望?白青微曾说过他有位友人的尸骨被盗,原来竟是君子山贵人夏一望?“他们与何人作战?竟损伤如此惨烈?”
“便是那天下赫赫有名的太卜署。”
太卜署?!这三个字犹如惊雷一般在孟雨庭脑中炸开,为了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他甚至重复了一次,“你说的,可是朝廷那个太卜署?”
“没错,太卜署。”
“据我所知,君子山素来不管朝政,只理苍生,与太卜署并无冲突,为何会发生那样的事?”
“便是这‘只理苍生’惹了祸罢。”
“何出此言?”
男子望着地上的一片尸骸,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血流成河、横尸遍野,然后闭上了双目,“只是,救了那苍生,也被苍生所伤所杀,所谓慈悲,不过也都是过眼云烟。”
孟雨庭听他感慨,内心不自觉地闪过一阵悲凉,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呢?在自己的记忆中,并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件。但是就像是有一个无法窥探到底的深渊在自己的脑中,他一点点地低身去看,虽偶然得到一些回响,但是却还是无法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
又或是,那真的是真实的自己想要看到的吗?
虚无缥缈的记忆连这一点都没有留下痕迹。
但是“幽都之乱”四个字,毫无疑问是自己曾经深刻地经历过的。
不管曾经的、真实的自己是否愿意记起,如今的自己所想要的,不过也就是这份记忆。
“当年的幽都之乱,莫非你也在场吗?那你可有记得一个名为孟雨庭的人?”
男子眯起了眼,“孟雨庭不曾听说,倒是有一位叫做孟听语的。”
稍带着熟悉感的字眼传入耳中,孟雨庭努力回想自己在何处曾听过相似的名字,孟……听语……听语……方才傅题心他们称呼那名被金蚕咒术缠身的男子不正是“听语”吗?
“孟听语他是天将之一?”
男子摇头,“虽身怀奇技,但他只是作为旁听弟子留在君子山。”
“那……”孟雨庭想问他是否和偃师孟氏有关系,可是不知为何却无法开口,但心中涌起来的这种想法却让自己犹如百蚁噬心。
“你是偃师吧?返魂香这东西,可不是谁人都能得到的东西。”
“你此前便见过返魂香?”
“有幸见过。”
“在何处见过?”孟雨庭有些紧张,对于即将到来的答案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同为孟氏,同为偃师,如果说不是同出一族,那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既然是一族,那为何之前要瞒着自己?
他想问清楚。
“君子山。”
果然……
“是不是就在孟听语身上?”
男子点头,“没错。”
孟雨庭沉默了,他望向妖塔的门,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去。
自己的同族此时此刻正在遭受金蚕咒术的侵蚀,而那些被岁月尘土蒙蔽的真相也正在被侵蚀。
“话说,公子你为何会被关进来?”老和尚缓缓地开口说道,“这天底下的偃师,如今也没剩多少了吧,不知施主出自哪一门。”
“孟氏一族。”孟雨庭如实回答。
“哦?”男子的双眼顿时闪过一丝光彩,“孟氏?你和孟听语……”
“实在惭愧,在下也是今日才知道此人。”
“这倒是奇怪啊。”男子拖长了尾音,“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孟雨庭正想回答,却突然惊觉自己与他说了这么多,却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一位清楚幽都之乱的年轻男子,绝对不会只是君子山的守山人而已。
更何况,他还知道偃师孟氏。
不过他还是说了,“在下孟雨庭。”
“春暮日高帘半卷,落花和雨满中庭。是个有点悲凉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