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里面果然是脏，而且已经超乎于人想象的脏。
阴沟里面的老鼠油腻腻的在破碗旁边上蹿下跳，并且发出“吱吱呜呜”的声音；蟑螂成群结队的从草席里面爬来爬去，又成群结队的消失在了草垫子里面；头顶的蜘蛛旁若无人的在结网，网都结到人的头上了那人还是不曾察觉。
季朱华站在牢门外面，望着里面被污浊包裹了的女子，她囚首垢面，浑身脏的看不出来一点儿颜色，衣服还是那一件缂丝云纹的宫装，也不知道死活，声息全无的样子。
她，高贵华丽，隔着一扇木门就像是隔着一个洪荒一样。
皇后看着牢门里面的鹤淑妃，鹤淑妃完全不察觉，季朱华忽然觉得她好像已经死了，问道：“可死了吗？”旁边的狱卒回道：“回娘娘的话，还活着呢，一切都按照娘娘您的意思……”
季朱华挥了挥手，狱卒立刻停止了说话。
靠着墙壁的女子忽然间站了起来，并且冲了过来，看到了外面的季朱华，冷然的啐了一口，“你死了我都不会死，贱人，你陷害我！”
狱卒的马鞭点在了鹤淑妃的肩膀上面，鹤淑妃一下子跌倒在地。
因为跌到的缘故，砚台里面的墨汁弄得满脸都是，凄厉如鬼一般，狰狞的脸上是一个冷笑，“皇后，皇后！你太过分了，皇后啊！我要面君，我要见皇上，琦相王勾结西戎与柔然，琦相王季林奇意图谋反有不臣之心啊，皇上！”
她又开始哭了起来，季朱华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看着鹤淑妃又哭又笑的样子，季朱华这才得到了一种莫名的快感，轻轻的抚一抚衣袖，就好像尘埃落在了衣袖上面似的。
“你好好的抄录佛经与《女论语》，本宫自然会在皇上面前给你求情，让皇上给你网开一面。如果你还是要这样子执迷不悟含血喷人，大概天王老子也是救不了你的。在这天牢里面，饿死一个人简直就像是死了一只蚂蚁。”季朱华淡然的点头，说的话也是那么的淡然。
鹤淑妃连忙将手旁的砚台与纸张铺好了，披头散发的嗫嚅，“我抄佛经，我抄佛经。”
季朱华看着鹤淑妃手忙脚乱的把纸张整理着，这才冷然道：“你早一点这样子也就好了，不过并不算迟，本宫不会忘记让人送馊饭给你吃的，你慢慢抄录吧，本宫这就走了。”
季朱华刚刚走开，鹤淑妃一口唾沫就像是一块铁钉似的吐在了季朱华刚刚站立的脚旁边，她的嘴角是一个冷厉的笑意，手上哆哆嗦嗦的写着：“父亲大人台鉴，女儿因为……还望父亲大人早日离开帝京……”写完以后还在不停的冷笑，望着虚空里大声的笑。
狱卒还以为鹤淑妃疯了，走过来伸手用鞭子抽了鹤淑妃一下，“你疯了吗？不要吵到别人，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笑！我让你笑！我让你笑！”鞭子就像是雨点一样落下来，又急又密。
显然，这些人都是经过某人授意的，不然他们是不敢这样子公然打一个妃嫔的。很多妃嫔过来不过是三五天又出去了，但是看来这一个是永远都出不去了，刑部的死牢大概是再也不会让她竖着走出去了。
鹤淑妃鬼哭狼嚎的闹腾着，但是却是紧紧的握住了手中的纸张。
皇后走回了宫里面，刚刚坐稳外面就报说玲珑过来请安，季朱华摆了摆手，佩兰刚刚拽开步子准备到外面去，季朱华已经点了点头，“让她进来吧，必定是有事情的。”佩兰点了点头。
过了会儿，玲珑走到了内殿，看到季朱华的面色不是很好也不敢轻举妄动说什么。
请安过后，季朱华问道：“今天你倒是有时间过来。”
“臣妾有时间，”玲珑颔首，“臣妾今日前来原是有个不情之请，皇后前次说准许臣妾去看一看鹤淑妃，臣妾想要去看一看她。”
“你倒是宅心仁厚！”季朱华的脸色微微的变了变，嘴角的肌肉好像也在拘挛一样，少顷，冷笑道：“你倒是关心鹤淑妃。”
“臣妾斗胆，臣妾并没有这个意思，臣妾没有……”
“没有就好，起来吧，吓得这个样子。”皇后望着下跪的玲珑。
玲珑连忙站了起来，但是心念电转还是说道：“臣妾想要见一见鹤淑妃完全是因为鹤淑妃上一次得罪过臣妾，按理说私人恩怨忘了也就忘了，但是臣妾偏偏就忘不了。一来臣妾也不是挟嫌报复的人，不过就是想要看一看多行不义必自毙的下场，二来，臣妾想要看完以后说与众人知道，也好教众妃嫔引以为戒吧。”听到这里季朱华的脸上才有了笑容，“你能想到这里是好的，只是一件，鹤淑妃如今已经坏了头脑。满嘴里面胡说八道，你不要听她乱说就好，再就是保护好自己，人一旦疯了是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的。”
玲珑点了点头，一个个都记住了。
季朱华又重复了上次说过的话，“牢房里脏，可不要脏了你就好。”
这句话一语双关，玲珑如何听不出来呢？
要了个准信儿，玲珑便到了牢房里面，原本早就已经想过了这里的脏，但是没有想过会有这么破败，简直拿犯人不当人。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面有一种微微的瑟缩，也是有一种微微的同情，刚刚走到了鹤淑妃的牢房那条走廊，迎面过来了一个狱卒，这个狱卒看起来慌里慌张的，竟然不小心撞在了玲珑的身上。
玲珑不以为然的笑一笑，狱卒这才抬头，“啊！奴才冒犯了婕妤娘娘，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玲珑望着这个狱卒，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察觉到了他身上不同于旁人的一种感觉，那气息好像说不清道不明，玲珑说道：“原也没什么，本宫不会怪罪你。”
狱卒慢慢的伸手准备捡起来掉落在地上的一个三角形信纸，沁儿眼明手快的已经捡了起来，狱卒忽然间满头大汗。沁儿把信封交给了玲珑，玲珑并没有接，只是看到了上面“父亲大人台鉴”几个字，面上一沉，但是依旧不动声色的把这个折叠好的信给了这个狱卒。
“看你慌里慌张的，丢东西了都不知道。”
狱卒大惊失色，幸免于难以后这才苦哈哈的笑一笑，“奴才慌手慌脚，上辈子大概是猴子投胎的。”
玲珑也被逗笑了，“猴子戴手套毛手毛脚的，好好的学着吧，有些事情还是需要好好学，本宫说的话你听得懂吗？”
这个狱卒知道玲珑有意放过自己，并且告诫自己做事情一定要小心，这才点了点头，“奴才知道了。”
“去吧。”玲珑挥了挥手，狱卒继续慌里慌张的去了。
沁儿问道：“主子娘娘为什么不让人把这个狱卒抓起来？”
玲珑掀唇道：“如今形势不明朗，我不能这么快就断定某些事情，等到见到了鹤淑妃以后再说吧，刚才你什么都没有看到，可明白了？”
“奴婢看到什么了，奴婢刚才一路过来就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说到这里，沁儿的嘴巴张的大大的，声音也没有了。
因为她们看到了牢房里面的鹤淑妃，这还是曾经那个嚣张得可以，跋扈的妄自尊大的鹤淑妃吗？现在牢房里面的女子满头满脸都是黑色的，蜘蛛网与稻草头发里面都是，手指也在哆哆嗦嗦的颤抖着，面前的破碗里面两只老鼠还在争抢着饭粒子。
沁儿不禁掩住了嘴唇与鼻子，“主子娘娘……还是、还是不要去了吧，好臭！”
玲珑强抑住那中人欲呕的臭气，冷然的举步走到了牢房外面，她要看一看这个女人，曾经飞扬跋扈的不可一世的女人今天竟然会连一条狗都不如。
两只老鼠因为玲珑的脚步声一下子惊得四散而逃，竟然钻到了鹤淑妃的衣服里面，鹤淑妃竟然也不惊讶，任凭老鼠在衣服里面横冲直撞，就像是睡着了一样，过了好一会儿，鹤淑妃才跳了起来。
一边在地上乱跳着，一边惊呼，“不不！不不！”
老鼠总算从衣服里面被抖落了出来，顺着墙根钻到了地缝里面去了。
鹤淑妃站立在黑暗里面，高窗上有一丁点儿的光线落在了那曾经吹弹可破的肌肤上面，玲珑望着鹤淑妃问道：“你还好吗？”
鹤淑妃吓得连连后退，脚踩在了破碗上面，跌了一跤，但是很快的一咕噜缩到了墙角，用破碗当做武器在空中挥舞着，“你不要过来，步玲珑，你不要过来！本宫知道你是想要害死本宫，你不可以，本宫再怎么说也是淑妃啊，本宫是四妃之一，你不可以害死本宫！你不可以！”
说着话已经泪流满面，玲珑问道：“你还好吗？”
这已经是第二次问这个看上去不言自明而且没有任何意义的问题了，鹤淑妃安定了下来，将破碗依旧是捏在了手中，“每天抄录没完没了的佛经，每天吃残羹冷炙，连一口水都没有，想必娘娘你也看到了，本宫的日子实在是太好了。”
“实在是……太好了啊！”声音飘忽就像是扶摇而上的纸鸢，忽然间断了线，“本宫没有想到竟然会……竟然会有今天，这一切本宫从来就是没有想到的，没有想到……本宫……”
沁儿简直不敢相信玲珑竟然可以心平气静的和鹤淑妃交谈，她已经吐了两次了，养尊处优的玲珑竟然可以强抑住那种令人欲呕的臭气。
“沁儿——”玲珑呼唤沁儿，“去问狱卒大哥要一壶水，要干净的，就说本宫口渴了。”
“怎么？娘娘您要喝水吗？”沁儿有点疑惑。
玲珑摆摆手，“要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干什么？”
“哦，”沁儿点点头，“要一壶水，一个杯子吗？”
“一壶水，两个杯子。”玲珑吩咐完以后，用手抓住了牢门上面的横木，望着里面蜷缩着的鹤淑妃，翕动嘴唇说道：“你受苦了，看得出来，你过得比一般人都不如。”
鹤淑妃听到了“水”，不禁舔舐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玲珑继续说道：“我知道你口渴……”
“本宫不口渴，本宫的日子过的好的很呢，本宫从小到大从来就没有这么舒坦过，本宫……”鹤淑妃简直是死到临头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玲珑看到沁儿颠颠的跑过来，接过了水壶与水杯，放在了地上，然后沁儿给两个杯子里面都倒了水。
玲珑接着一杯喝了个一干二净，然后将一杯连同水壶放在了横木里面，“你自己喝吧，我也喝过了这是没有毒的，你不用怕。我要你死办法很多，不会这样灭口，你敢喝吗？”
鹤淑妃从角落里面爬了出来，看到了了水罐一下子扑了过来，“咕噜咕噜”喝完了以后，说道：“你为什么帮我，你为什么不杀了我？”说着已经涕泗横流。
玲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淡然的点头，“我不杀你是因为我不是李充媛，还有，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没有权利，你是留给别人的，这一点你比我更加清楚。只要别人没有张口说要你死，你就必须这样苟活着！”
“别人？”鹤淑妃的失心疯又上来了，“别人，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