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杨度兴从后院走进诊铺,五年过去,他的外貌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依然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走路时步伐稳健,自有一股英伟之气,令人一看便知绝非常人。
方平眼前一亮,知道这人必定就是自己要找的杨大夫了,而且显然有功夫在身,自己竟然看不出其中深浅,想不到一个小小的青岭镇,竟然有如此出色的人物。他不敢怠慢,连忙站起身来,抱拳行礼,再次表明身份。
杨度兴刚才在后面已经听女儿说过方平的来历,因此脸上并没有露出异样之色,言语上很是客气的寒暄了一番。
重新落座之后,方平的目光在石崖三人身上扫过,欲言又止。
杨度兴摆了摆手,淡然说道:“绮云是在下小女,石崖兄弟两人是我的学徒,都不是外人,方兄无需在意,不妨直言。”
方平略有些诧异,他看石崖这副乡下粗汉的模样,年纪也不小了,以为是诊铺的仆役伙计,想不到还是个学徒,不过这是杨大夫的事情,与自己毫不相干。他拿起茶水,佯装喝了一小口,清了清嗓子,开门见山的说道:“那方某就直说了,方某这次来青岭镇,是请杨大夫到府上,给老太爷治病。”
杨度兴点了点头,对方平的来意毫不意外。
他这几年给县里大户人家出诊多次,知道方平口中的老太爷指的是檀香方家的家主方茂。方茂年过九十,虽然出身并非嫡系,但是论辈分乃是方太师的堂叔,也是如今整个方家辈分最高之人,在方家有极高的威望,仅次于远在京城的方伯函。
人生七十古来稀,方茂能活到九十多岁已是高寿,耆耄老矣,身子当然不是十分健康,几年前就已经极少外出活动了,在家中颐养天年。
据方平所说,昨日方老太爷在院子里散步,竟然不小心摔了一跤,当场昏迷过去,虽然很快又醒过来,但是整个人萎靡不振,精神也大不如前,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象是中风了,却又头脑清醒,不能言语,病症很是奇怪,县里几位大夫皆到方家看过,均是摇头不语,束手无策。
方家之人也知道老太爷年事已高,都道恐怕挺不过这一回,不知是谁想起了近年来在檀香县远近闻名的杨大夫,于是让方平来请杨度兴走一趟,希望他有办法救治。
杨度兴听完之后,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吟不语。
说实话杨度兴很不愿意走这一趟,毕竟他当初杀了方家的公子和护卫,并非心中有愧,而是他一身武功难以隐瞒。当今民风尚武,许多人都练过几手,一个大夫有功夫在身并不值得注意,然而方家高手众多,肯定有人会看出他武功不弱,至少在武豪之上,如果有心之人联想到几年前的事情,随意派人一查,就能知道方纪泯出事之时,他就已经在青岭镇了,难免让人怀疑。
但是不去的话,又会开罪方家,而且方平已经知道他身负强大武功,回去一说,反而更惹人怀疑,难道杨大夫心中有鬼?
权衡之下,杨度兴觉得还是应该出诊,五年前的事情,想来没有几个人还会时常记挂吧?自己行事谨慎低调一些,应该没有问题。
“好,我马上就跟方管家走一趟。”杨度兴当机立断,满口答应下来,转头说道:“石崖,你去把我的诊箱拿来,跟我一起去。”
万一真的发生意外,有石崖在,以两人的武功实力联手起来,即使方家高手再多也足以自保了。
“好的,杨叔。”石崖眼立即明白了杨叔心中所想,毫不犹豫的转身到后院去拿诊箱。
方平不知道杨度兴在短短几息之内想到许多事情,眼见事情谈成,高兴的说道:“杨大夫有什么需要准备的,只管跟我说,在来之前老爷交待我一定要满足杨大夫的条件,在所不惜也要请到杨大夫。”
“方管家言重了,治病救人是大夫的天责,能给方老太爷治病我十分有幸,更别说方管家百忙之中亲自来请,哪有不去的道理?”杨度兴奉承了一句,他才不信方平的鬼话,以方家的作风如果他不答应的话,接下来估计就要上别的手段了。
方平抚须一笑,心里对这个识趣的杨大夫非常满意,顿时又高看他几眼。
两人互相吹捧了几句,石崖肩上挎着一个四四方方的诊箱回来,杨度兴站起身来,道:“我们这就走,别耽误了给老太爷看病。”
方平也不再多言,一挥手带着三个随从出门上马,这时诊铺的仆役也牵着两匹马从后院绕出来,杨度兴骑上那匹黑色骏马,另一匹棕色大马则是去年杨度兴是为了方便出诊,从县里买来送给石崖的,虽然不是上好的军马,跑得也不是极快,但是胜在耐力出众,用来代步已是绰绰有余。
石崖熟练的翻身上马,把诊箱牢牢系在马腹一侧,以免颠簸损坏。
方平几人眼中露出几分惊讶,看来杨大夫对这个学徒不错,竟然还给他配了马匹,不由得多看了石崖几眼,可惜还是看不出一点名堂。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方家还得叫人让出一匹马来给这个学徒。
等杨度兴对女儿和石峰交待完诊铺里的事之后,方平朝他点点头,双腿一夹马腹,大喝一声,一马当先带着众人奔出镇子。
檀香县在青岭镇东边一百余里外,由于青岭镇地处偏僻,县里不可能把官道修到镇上,所以仅有一条不到半丈宽的崎岖小路。
一行六人小路上策马奔行,引得路人侧目。
方家四人身手上佳,时常骑马出行,骑术娴熟,在这种小路上疾奔不在话下;杨大夫明显也有功夫在身,自然不会被难倒;倒是那个学徒,其貌不扬的一个乡下人,竟然也稳稳当当的骑在马上,神态自然,丝毫不见窘态,让暗中观察他的方平感到有些意外。
也不知怎么的,自从见到石崖之后,方平经常不自觉的去注意石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来。
一百多里的路程很快过去,午时之后,六人赶到檀香县城。
檀香县城并不大,人口数万,城墙低矮不到二丈,墙上多有破漏显然年久失修,几个守在城门外的士兵也是良莠不齐,方平等人放慢速度,那几个士兵见到方家人的样貌,根本不敢多言,脸上露出谄媚的笑容,二话不说连忙放行。
方平哼了一声,随手扔出几个铜板,策马而过。
穿过城门进入县城,几条参差不齐的街道出现在眼前,此时正是午后,阳光毒辣,街上没有多少行人,也不见得比青岭镇赶集时热闹多少,显得有些萧瑟。倒是街边时常见到乞丐匍匐在地,偶有几个面黄肌瘦的父母带着儿女一脸麻木的坐在街角暗处,一看便知又是活不下去的农家在卖儿卖女,十分凄惨。
方平等人对此视而不见,他们早就习以为常,杨度兴多年见惯,他心中虽有不忍,奈何有心无力,跟在后面的石崖也是面无表情,看不出一点端倪。
沿着长街奔行,一行人不久便转入北面的一条干净的街道,这里是县里富庶人家居住的地方,街道两边一座座府邸占地数十来亩,一道道朱漆大门,铜钉锃亮,门口立着石狮麒麟等物,石阶上有家丁看守,越过高墙,隐约可见府中檐角阁楼,亭台花园处处可见,荣华富贵,与贫民所居之地只有一街之隔,却有如天堑横亘般不在同一方世界。
终于,众人在一处巨大的府邸前停下,这座府邸占地数百亩,占据了整个富庶区域将近半数面积,一眼望不到尽头。一丈六尺高的朱漆大门傲然耸立,门前一对高大的石狮高有七尺,雄壮威武,石阶上面站着四个精干的家丁护卫,皆是身手不凡,比县城门口的士兵强悍十倍不止。
抬头一看,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宽大的匾额,上书‘方府’二字,写得中规中矩,字体用金漆刷亮,底下落款竟然是当今大燕皇帝元仲德,盖有朱红玉玺,十分惹眼。
“到了。”方平勒马翻身下来,把缰绳递给下人,对杨度兴说道:“杨大夫,请!”
“劳烦方管家带路。”杨度兴拱了拱手,随即跟着方平走进方府,那四个家丁认得方平,自然没有多加阻拦,方平对其中一人吩咐道:“快去通知老爷,就说杨大夫到了。”
“是。”那人立即朝府里跑去。
进了方府,绕过壁墙,一大片华丽的建筑出现在眼前,方平带着杨度兴二人穿过一道道阁楼走廊,经过十几处精心布置的庭院,各色假山绿树,水榭花园点缀着,走了一刻钟还没到地方,几乎能把人绕晕。
这一路上遇到许多仆役侍女,看到方平都是规规矩矩的行礼问好,一个个目不斜视,可见方家等级森严。
石崖默不作声地跟着,表面上看非常老实,实际上却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把走过的路线记在心里,不出半刻钟便对方家的大致布局有所了解。
他同时凝神倾听,所到之处,附近数十丈之内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耳朵,轻易的找出隐藏在方府之中的高手,一路走来,就有十几个身负武功的护卫被他发现,或者擦身而过,或者暗藏各处,无一漏网。
忽然,石崖听见右手前方传来一阵水声,风中吹来数种不同的花香,显然那里应该是一个带有水池的园子。类似的地方在方府中有许多处,石崖并未在意,但是那个方向却传来一群年轻男女的交谈声,谈话的内容引起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