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这个话题大概是宠天戈的禁区,他似乎低低嘟囔了一声,不愿意多谈,就要伸手去关掉灯。
夜婴宁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好奇心,一把拽住他的手臂,摇了两下,忍不住求道:“说说嘛,不养儿不知父母恩。你说几句,我听困了就睡了,不然我睡不着。”
宠天戈无奈,只好躺下来,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自言自语地开口道:“没什么好说的啊,她走得很早,那时候我还在读书。”
她不禁来了精神,翻身靠过来,追问道:“你妈妈美不美?什么性格?你像你爸爸还是像你妈妈?”
他还真的思考了一下,认真道:“长相像我妈妈,性格应该是随我父亲。”
夜婴宁发现,宠天戈在说起他母亲的时候,眼光和语气都是相对柔和的,但是在提及父亲的时候,整个人又会不由自主地冷漠下来。
看来,他的性格也是受了父母双方的影响,才会这么古怪,时而温柔时而冷酷。
遗传是多么奇妙啊,竟然会令孩子受到这么深远的影响,夜婴宁不禁低下头,轻柔地抚|摸着腹部,不知道她的孩子,将来会是什么样。
“嫁到宠家,不是我母亲自愿的,也是家族联姻的需要。她在读书的时候,有相爱的对象,据说那个男孩儿家境殷实,也长得一表人才,但是远远不足以和宠家抗衡,所以,最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母亲嫁给我父亲。”
就在夜婴宁以为宠天戈不会说下去的时候,他开口了。
“宠家根本不在乎娶进门的儿媳是谁,只要她是一个对于家族形象有利的女人就好,他们不会苛待她,反而会为她提供锦衣玉食,令她过上很多女人都羡慕的生活。但是我母亲算是上流社会中的一个另类,她向往自由,又没有足够的勇气脱离她的家族。她也曾想要好好地去爱我的父亲,但每每一想到他们的结合是被迫,便又忍不住憎恨他,厌恶他。”
顿了顿,宠天戈闭上眼,轻轻地叹息道:“所以,他们是一对怨偶,不曾相爱。我就是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有什么好说的?”
其实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些柔|软的角落,藏着自己不想说出的秘密,可能卑微、粗鄙、困顿、肮脏,不一而同。哪怕看起来再完美再光鲜的人生,也总会有属于自己的无可奈何,别人不知道,不代表自己可以假装忘记。
感觉到他的自卑,夜婴宁慢慢躺平了身体,一只手却轻轻搭在了宠天戈的心口。
“所以,你对于你爷爷和你父亲一定要插手你的婚事这一点上,很反感是吗?”
她能体会那种无助,既要受到家族荫庇,又想逃脱种种束缚的矛盾心理。只不过,对于某些人来说,享受家族的荣耀来得更为重要一些。
“我母亲过世前,对我唯一的叮嘱就是,让我自己去找想要结婚的人。我自己也对自己说,结了就不要离,如果找不到真心想要携手一生的,就不要结婚。”
宠天戈翻过身来,将脸朝向夜婴宁。
他也没想过,自己可以平心静气地去和别人说这些话。这些秘密藏在他心里,已经有十几年了,本以为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
“人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一定可以的。”
一阵困意浮上来,夜婴宁掩住口,打了个哈欠,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不过十几秒,她已经睡着了,最近她的睡眠质量还不错,比前两个月要好很多。
倒是宠天戈被她的话题搞得睡意全无,睁着眼睛,在一片黑暗中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
忽然,倒也有一种小幸福。
他伸出手,轻轻抓起一缕夜婴宁的发丝,在鼻子前撩拨着,终于也渐渐睡去。
*****
宠天戈醒来的时候,发觉身边是空的,摸起来也冰冰凉。
他一惊,慌忙坐起来,发现卫生间里也没有冲水的声音,他当即有些慌,急忙穿鞋下了床,跑出卧室。
刚一走到楼梯旁,就听见夜婴宁在厨房里和新来的阿姨说着话,因为还有些家具没送来,房间里有些空,说话的时候很容易产生回音,他在楼上就能听见她们的对话。
“先生平时不是很挑食,但是早饭喜欢清淡一些,最好是中餐,他对面包牛奶什么的不是很偏好……”
“如果他不在家,我们可以吃得简单一些,两菜一汤就可以……”
“哦对了,他喜欢吃炖得烂烂的牛肉,最好炖上四、五个小时,肉一进嘴就化开那种……”
从楼下传来夜婴宁慢条斯理的交代的话语,宠天戈放下心来,转身回去洗漱。
再下来的时候,果然,桌上已经端上来了各式早点,都是他比较喜欢的。
宠天戈坐下,翻了翻手边的报纸,喝了口粥,忽然想起来,自己似乎还没有告诉夜婴宁关于段锐和苏清迟的事情。
“前天下午,段锐忽然主动联系我,把上次欠我的钱还给了我。我说我不着急,不用这么急着给我,不过他说,他们准备回来了。”
乍一听见段锐和苏清迟的近况,夜婴宁也非常激动,不停地追问道:“真的?什么时候?那段家的人算是同意他们的事情了吗?”
宠天戈放下调羹,皱了皱眉,感慨道:“具体的情况我也没有多问。不过,我听说,段锐这一次彻底放弃了继承权。据小道消息说,段锐的叔叔有个私生子,也有二十几岁的年纪了,一直被他叔叔暗中栽培。估计这么一闹,段锐在家族中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了。”
他以为,夜婴宁会因此而愁眉不展,却不料,她听完后,眉眼中显露出一丝喜色。
“我一直觉得,段锐和苏清迟之间最大的阻力,就是他既不想放开清迟,又不想放开家族。现在,既然他有了决定,那他们就一定能够更珍惜彼此。反正不管他是谁,拥有什么或者没有什么,他都是清迟认定的男人,与富有或贫穷毫无关系。”
说完,夜婴宁高兴地低下头开始喝粥,好像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
倒是宠天戈有些迷惑不解,他觉得,一个男人,先要有事业,才能给心爱的女人最优渥的生活,这是起码的前提。
“贫贱夫妻百事哀。段锐如果离开段家,他就再也不是段式的太子爷了,或许两个人的矛盾反而会更大也说不定……”
宠天戈有些故意地挑起战争,夜婴宁抬起头,擦擦嘴,云淡风轻道:“不会的,段锐那种人,你给他一万块,他都有本事赚到一万个一万块。再不济,苏清迟也不是菟丝草,她不需要靠男人来养。”
听到她对别人的爱情都这么有信心,宠天戈一时间感到自己说不出话来。
他其实有些好奇,如果自己将来某一天,一无所有,她是否也会像是现在这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