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婴宁一路疾步走出餐厅,一直走出去很远,她情不自禁地回头看,身后远处的越南餐厅犹如一头隐匿在无穷黑暗中的凶恶的野兽,静静蛰伏,伺机而动。
伤心吗?有一点儿。轻松吗?有一点儿。
解脱,伴随着遗憾,种种复杂的情感,一霎时袭上她的心头。
多么简单的两个字,散了。而不是再见。
再见,就意味着总有再次相见的时候,而散了,就像是一串原本完美的珍珠,一旦剪掉穿绳,就碎了一地,蹦跳得到处都是。每一颗都是一次心碎,谁也别想找得回。
她沿着路边走了很久都没有打到一辆车,这里虽然是市区,但是位置比较偏,很少有出租车来这边拉活。
昨晚受伤的脚踝隐隐作痛,好在宠天戈叫人给夜婴宁拿来了一双手工缝制的布鞋,她穿上后照了照镜子,感到很惊异,原来布鞋也能做成如此新颖的款式,一点儿都不会老气。
幸好有他的细心,否则,踩着高跟鞋走过两条街,不死也没了半条命,夜婴宁如是想着。
在街口处,她终于拦到了一辆车,夜婴宁十分狼狈地钻进车里,语气虚弱地报上地址,然后便闭上了眼。
司机不停地从后视镜里打量着她,只见她脸颊红肿,头发蓬乱,不消说,一定是失恋了。
说来也巧,电台广播里,刚好就在播放着林志炫的《散了吧》--“散了吧,认了吧,算了吧,放了吧……可惜连我的心都不听话,可怜受伤的爱还想挣扎……”
十六年前的歌曲,如今听来竟然毫不过时,没有其他作品里炫目的真假音转换,却把心底的不舍和无奈全都一一道尽,听得夜婴宁心肝脾肺胃无一不在疼。
她几次想要张口请司机关掉广播或者调频,可到底张不开嘴,于是耳朵里一直萦绕着这一把悲怆的男声,一直到走进家门,整首曲子都鬼魅一般如影随形。
把外套和手袋都交给等候在门口的佣人,夜婴宁着急地走上楼,不想,周扬却并不在家。
她当即急得前额冒出汗,揪住护士,劈头问道:“先生呢?他腿刚好一点儿,不能再乱动了!”
因为着急,夜婴宁微微喘息。
护士顿了顿,这才吞咽几下回答道:“刚才来人说是什么演习,电子对抗战的时候,出、出了一点儿小问题,就把周先生接走了。来了四五个男人,人高马大,一个个都很吓人的样子,我们谁都不敢拦着……”
夜婴宁松了一口气,别说拦,周扬在家百无聊赖,他巴不得早日有人来带他脱离苦海呢。
只要跟队里的事情有关,周扬就会无比严肃,说是翻脸无情也好,反正他不是儿女情长的人。果然,夜婴宁在床头看到了他不小心落下的手机,估计是走得太匆忙,所以连个电话也没打来通知她。
周扬不在,家里再次变得异常安静,夜婴宁给护士护工几个人放了假,保姆也都早早休息,她一个人游魂一样,在别墅里走了一圈,这才惊觉自己其实无处可归。
这只是住所,而不是家,没有家的味道,更不要说家的温暖。
就这样一直捱到了晚上九点多,其实这个时段最尴尬,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夜生活尚未开始,做正事又嫌太晚。就像是西湖七月半,一无所看,只得看人,而人其实原本也没什么好看,因为世间万物,唯人最丑陋。
房间里有地热,不仅不冷,甚至热得有些令人焦躁。时间飞快,当她睁开眼成为夜婴宁的时候,还是三月末,不想这么快就已经到了初冬季节,一转眼又是一年年尾。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口像是着了一把火,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轮流出现着几张熟悉的脸。
夜婴宁撑不住,下了床给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叉腰赤脚站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喝下去,好像这样就能让整个人平静下来似的。
再次爬上柔软的大床,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酝酿着睡意,刚要睡着,手机大响。
摸索着抓起来接通,那边传来陌生的大嗓门,不等她说话就急迫地开口道:“老周,你让我查的我查到了,确实是……”
夜婴宁清醒过来,脱口道:“你是谁?”
对方似乎吓了一跳,半晌不出声,最后竟然做贼心虚,一声不吭地挂断了电话。
她握着手机,呆呆地看着屏幕由亮变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去看打来电话的人是谁。
显然,这人认识周扬,还很熟,但周扬却没有存对方的电话,似乎显得有些刻意。
夜婴宁想了想,咬紧嘴唇,犹豫着把这条来电记录从手机里删除掉,但在这之前,她已经把号码抄送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她本是无意间错把他的手机当成了自己的,但是似乎不小心碰到了一个属于他的禁区,她不想主动去窥伺周扬的隐私,但也不想引起他毫无根据的怀疑,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不知道。
困意彻底打消,夜婴宁靠在床头,算算时间,宠天戈差不多已经到了目的地,飞了十几个小时。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她刚想到他,他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看到他的名字在屏幕上不停闪烁着,夜婴宁几乎吓得把手机扬出去,实在太巧了一些。
“……”
她按下接听键,却故意不说话,果然,宠天戈等了几秒,声音有些着急,音量也提高了许多。
“婴宁?婴宁?能听见吗?”
她顿时失笑,握着手机猛点头,忽然意识到他看不到,连忙答道:“嗯,在呢。”
这次,换成那边没了声音,夜婴宁也不催,谁都不开口,就这么静静地听着话筒里依稀传来的彼此的呼吸。
最后,是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低低道:“宠总真是有钱,越洋长途难道不花钱的吗?”
他也笑,一直等笑够了才反驳道:“那又如何?难道为了这笔钱花得值,我还要给你唱一出京戏不成?让我想想唱个什么,就唱《游龙戏凤》怎么样?”
夜婴宁倒从来没想到宠天戈也能有这样的一面,心里正诧异着,不想,那边的声音忽然低沉起来,收敛了之前的嬉笑。
“有件事我不记得和你说没说过了。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如果没说过,你就现在听,如果说过了,你就再听一遍。”
或许是人在国外的缘故,宠天戈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里要远一些,但是很清晰。
夜婴宁忽然没来由地一阵心跳,她有些恐惧,甚至想要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但,与此同时,心底还有一丝莫名的期待与欣喜。
“这件事就是,我爱你。”
听到这三个字的那一刹那,似乎有一颗小小的种子从夜婴宁的柔软心脏里钻了出来,破土而出,长出了嫩绿色的小叶苞。
明明是冬天,可却一下子就染了春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