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公点头道:“你莫小瞧了这些个琐碎的事,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件不琐碎,又缺得了哪样?咱们庄户人家,生计靠的就是这些东西,以后你要好好用些心思。”
宋江点头诺诺不已,两人又说有笑,边吃边聊,好一付天伦之乐。
饮了几杯酒,宋江夜里睡的倒香,直到卯时刚至,小六进来唤醒他,“三郎,时辰到了,要启程了。”
宋江睁开朦胧睡眼,外面天色还是黑漆漆的,张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小六一面张罗着毛巾青盐,一面答道:“卯时刚到,大家伙都起来了。”
“哦”宋江应承一声,翻身起来。一切收拾干净,带上昨天夜里收拾好的包裹,和小六往前院去。前院骡车已经备好,该带的东西将将装完,管家正一五一十的清点着。见宋江已经来了,说道:“三郎,太公说教我等自行前往,他昨夜喝酒有些上头,今天就不送了。我这已经点算完了,是否现在就走?”
宋江略略看了看,大致的清点一下答应道:“那赶早不宜迟,现在启程吧。”
赶车的众庄丁上前将骡子套好,牵起缰绳,便起行了,另有十几个庄户打起火把,拎着哨棒,一旁护着。宋江也是一般,手里攥着一根棒子,走在最前面。
这时节,盗匪横行,特别这八百里的梁山水泊,更是贼盗众多,虽说宋庄到县城不过五十里,可骡车行的慢,也得走上四五个时辰。这几十辆骡车的货物也不是小数,没人护着那绝对是凶多吉少。走了不多时,天色渐渐亮了些,周遭的景色渐渐清楚起来,众人熄了火把,闷头赶路。
宋家庄到郓城县的途中有个郭家集,虽是叫集,却没几户人家,不过是附近十里八乡去往县城的一个交际路口。平日里来往行人一般都在这歇歇脚,心思活络的便在这起了一座茶棚,一面补贴家用,也方便赶路的人。
这郭家集有个破落户,唤作郭胜。是个晚生儿子,爹娘打小宠得不行,一直便是游手好闲,正事不干,和往日的宋江倒是有几分相像,只不过家境普通,祖上没留下几分田地。
前几年他的父母撒手归去,这郭胜更是马没了缰绳,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不到两年就将家里的些许产业败得是一干二净。
他也是个光棍性子,一咬牙去投了八百里水泊的盗匪,水泊里的盗匪不少,种类更是繁多,有的是职业的,也有业余的。他投的这群便是职业的,专以劫掠大户为生,带头的是一个配军,姓周名青。
这个周青原是东京汴梁八十万禁军中的一个老油子,犯了事发配往青州。在青州时和一个附近的一个寡妇好上了,不愿寡妇跟着他受苦,就干脆逃了出来,在这八百里水泊中落草为寇。
这配军原本跟着童贯老爷去过西边,也曾上过阵,杀过人,练的一身好胆量,在这水泊里也算是名声在外,手下几十号弟兄,专事劫掠,来去如风,附近几个州县的官军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话说这郭胜投了周青,却是生性胆小,几月来混吃混喝,遇见正事畏首畏尾,只能跟着背后厮混,寨里无人正眼瞧他一眼,只把他当个仆役使唤。
这日子过的郭胜心有不甘,总想着做点事情,也让自己好翻翻身,做个好汉。于是便四处打听,看有什么好路数。
正巧,他有个舅兄便在宋家庄上住着,忙时帮太公种着几十亩上好的水田,闲时看家护院,太公待他也不薄,除了种田交些租子,看家护院每月还有半贯铜钱,日子也算过得安逸,便在宋家庄扎下根来,成家立业。
前几日郭胜东窜西荡的路过宋庄,在舅兄家住了一宿,听说太公吩咐今日送粮去县城。他心下寻思,这宋太公家中良田可有上千亩,桑麻地也不少,每年当交几万斤粮米,不算个小数。心中大喜,匆匆而去,回寨寻到军师。
军师听说此事,心中却老大不愿。这宋庄就在水泊边上,军师也是本地人,往日里和太公也见过几次。宋太公为人诚恳,寨里困难的时候也曾接济过几次,对自己兄弟算是有恩。
另外宋庄里人口不少,庄丁也有好几十号人,和自己大寨只隔着几十里水路,不算远亲也算近邻,这如果下手,以后怎么相见?再说,押着几万斤米粮丝麻去县城,护送的人肯定不少,劫不劫得下还两说,这万一要是真弄翻了,恐怕自己这往后的日子怕是不甚好过。
军师心下打定主意,嘴上只是敷衍郭胜,不料郭胜虽然胆小,却是个心肝剔透的人儿,他看出军师不甚情愿,于是转身便到周青处告知此事,周青闻听哪管那许多,正是寨中米粮不多的时候,他又不识得什么宋庄郭庄。他本就不是个甚么良善之辈,就算认识,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做的道理。
周青于是召集弟兄商议此事,军师自然极力反对,众人也是纷纷附和,却被周青性气起喀嚓一刀,把师爷那大好头颅砍了下来,可惜这师爷,也是一心一意为了个义气,反倒白白的坏了性命,余下不情愿的兄弟顿时鸦雀无声。
周青见众人服了,再不敢有什么异议,便委了郭胜做师爷,带着兄弟出了水泊。
郭胜带路,这伙匪盗悄悄的躲在了郭家集前五里处一个黄泥岗上,埋伏下来,等着宋江车队的到来。
红日高照,一行人已是连着走了两个时辰。眼看就到已时,众人俱是有些困顿,连骡子都无精打采的。宋江想着这一路走来已有二三十里,得寻个地方歇息一下,人要嚼点干粮,也放牲口吃吃草料缓缓劲,便回头找管家商议一下。
管家笑道:“三郎,前面三五里就到郭家集,历年来咱们到县里都是在那歇脚,那有个茶棚,正好喝水吃些东西,从郭家集再过去二十里便是咱们郓城县了。”
宋江点头称是,本来宋江前几年走马弄棒的时候,对郭家集也算熟稔,不过现在换了个人,这半年来想的却是未来的天下大乱,咋一下确实没想起来。众人都知道郭家集就在眼前,都打起精神。
前面有座小山岗,岗上均是黄土,土地贫瘠长不了庄稼,只有一片荒草,岗顶上有着一片松树林,大路穿林而过,上了黄土岗便能远远的看见郭家集了。
宋江走在前头有些漫不经心,心里只是想着自己的计划到底可不可行,如果没办好该怎么去做。大家伙气喘吁吁的上了岗,正想加快脚步,不曾想忽然发觉前面有几十号人拦住了去路。正是周青和郭胜!
其实这次也算宋江倒霉,周青也知道这趟买卖不好做,也不该做,可是他有他的用意。
自打他到了水泊落草,虽说是凭着一股狠劲在自家寨子里坐上了寨主之位,可自己毕竟是个外人,全寨子都是这水泊边活不下去的人家,自己却是个配军出身。看似自己是龙头,实际大部分的事还是师爷在做主。这次趁着这个机会他一刀将师爷给做了,又扶上一个没人待见的郭胜上位,以后只要再下些功夫,自己才算是真正坐稳了位置。
周青这次带了有三十几个弟兄,在黄土岗上等了不少时候了,见正点子总算到了,忙不迭的跳了出来。
宋江一看,前面三四十号人拦住了去路,为首的那位身材高大,脸色黝黑,穿着一身短衣,头上系了一块皂角巾,手里拿了一把明晃晃的朴刀,他身后站着一人,个头又矮又瘦,皮肤还算白净,只是提了一根竹竿,眼珠四处乱扫,一看就是个痞赖货色,其他众人穿着更是五花八门,手里拿的俱是长杆的鱼叉。
后面护卫的庄客们也都赶上来了,赶车的庄户把车停稳,都拿起了棒子护着车边。宋江冲着为首的黑大汉搭搭手,高声问道:“不知道前面的是哪路好汉,缘何要拦住我等的去路。”
周青呲牙一笑,郭胜上前答话,“来的可是宋家庄的人等?”
宋江看了他一眼,答道:“在下宋江,不敢请问诸位是哪路好汉,要是短了些盘缠,自当奉上。”郭胜嘿嘿一笑:“你们要过路,自管过去,把车子留下就行。”
宋江面上一板,心中有些怒意:“莫非你们是专程在这等我们的不成?”宋江虽多了一千年后的思维,可以前的底子也是抹不去的,从前只有他欺负别人,何曾有人欺负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