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趴在坡顶,注视着远处吐蕃人的寨子,那座寨子大门洞开,在门外熙熙攘攘站满了送行的人群。寨前里许之处,一支军马正在集结,数千战士在部族将领的呼喝下,迅速的汇合到一起。岳飞远远的看着那边,只见一个头人模样的将领上前训话几句,号角之声响起,数千军马在人群的欢送之中,向东面启程而去。
直到那数千人马离开,寨子前面送行的人们渐渐散去,岳飞才稍微挪动一下身躯。在这个地方他已经趴了几个时辰了,天还没亮的时候他便带人潜到此处,然后静静的等待着直到刚在自己看见的场景出现。
“五哥,你回去禀报大人,峡口堡的吐蕃人战士四千左右,今日己时出发东行。嗯,寨中剩下俱为老幼,丁壮不足千人,日常劳作没有警戒。”
李五伏在岳飞身旁低声问道:“什长,还有没有别的要报的?你看那边牲畜棚子,一大早吐蕃人牵马出来的时候,我看得真真切切,那马栏里足有几万匹好马,除了刚才那些番人骑走的近万战马,剩下的可全在那关着呢。你说这帮番子们,怎么有这么多的马匹牛羊,咱们大宋天朝,就是东京汴梁城里,也是用驴子的多,马匹少得可怜。”
“吐蕃人和咱们不一样,那些战马牛羊牲畜就是他们的衣食来源,就像咱们从前在乡下种地一般。咱们汉人不种地就得饿死,他们番子们不养牲畜马匹也得饿死。”岳飞小声的解释道。他前日新任十四队的什长,作为一个新丁进入夜不收不到半个月,就能转升为什长,这还真算得上一个奇迹。
第十四队在南宗堡被夺下的第二天,就被派出前往大宋最西边陲西宁州侦查小王子的动向。结果在小王子的主寨宣威城附近,被吐蕃人发觉踪迹,且战且退数十里,才摆脱数百吐蕃人的追击,十四队阵亡三人轻伤四人,什长为了掩护战士撤退,战死在宣威城下。
夜不收的军官考核,并不是按资排辈,而要通过一套所有人都知道的军官考核,只要是愿意前来竞争的士兵都可以报名,这是义勇军大首领宋江在当初建立这支特殊部队的时候立下的规矩。要打造一支特殊的部队,平常军中的那一套在这支队伍里行不通。
岳飞在自己第一队什长的支持下,也参加了这次十四队什长的竞争。凭借着他从小养成的军事素养和出众的武艺,在数十个竞争者中脱颖而出,成为夜不收队伍中第一个进入军中不到半个月的什长。
“你不要去管什么战马,只要把这边的情况向连长汇报便是,长官们自然会做出决断。”岳飞看着自己身旁的老兵,李五是个商户出身,其他什么都好就是对钱财之物特别上心,虽然只是嘴上说说,并不会因为这些触犯纪律,但是对岳飞这种一门心思报国的人来说,却有些接受不了这种言辞,些许阿堵物值得这般挂在嘴上么?
李五憨笑着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什长的意思,和其他的战友们轻轻挥了挥手。拉了一个平日相处得好些的战友,两人悄悄的向后退去,爬行到坡后才站起身,弯腰在草丛中穿行到山下,牵过战马扬长而去。
峡口堡坐落在湟州与西宁州交界之处,水流平缓的宗河岸边。峡口堡向东走五十里是渴驴岭,渴驴岭后三十里有座关卡,名叫绥远关,这座绥远关是当初宋军占据河湟时所建,专门用来抵御青唐吐蕃进攻所用,同样也是宋军西进时的战略出发点。
越过绥远关再向东四十里处就是湟州城了。这几处堡寨关城都是建在湟水也就是宗河之畔,也不光是这些城池,在河湟的所有堡寨,尽皆都是建在大小河流岸边的,不然那成千上万的牲畜,如何能保证饮水。
李五二人策马狂奔,却不是向东去湟州府城,而是直接向北方略偏东面奔驰,看他们所去的方位,正是被义勇军攻占不久的南宗、临宗堡。
河州番部对湟州部族的进攻,身为湟州知州的张崇张凤举,在七日前河州人进入湟州境内的第四天,终于知晓了这个消息。收到这个讯息之后,张崇立即下令全城开始戒备,驻城近万守军旦夕巡城,每日城门开放时间缩短为三个时辰,己午未三时开门,其余时间除非是上峰军使驾到,否则一概不理。
今天的湟州城东门外,城门刚刚关上不久,本门镇守的是西北第十五将麾下第二指挥使大人,正在楼中小憩,忽然接到当值队正前来禀报,东面远处有尘烟升起,似是有军马向这边疾驰。
正是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刻,指挥使大人不敢丝毫怠慢,急忙踏上城楼登临远眺。果然在东面地平线外,能看见有一缕尘烟在空中飘荡。湟州守军哪个不是老兵油子,只看一眼心中就能有数,这尘烟必是军马奔驰践踏而起。不过看这个样子,那骑兵人数并不多,最多只有数百,瞧着飞扬起来的尘土,是奔着本城来的。
“吩咐下去,叫弟兄们小心提防。”指挥使放下了心,不管来者是谁,应该不可能是来攻城的。要攻下湟州府,凭着几百骑兵是绝不可能的事情。不过指挥使大人心中倒是有些纳闷,远来的这支骑队是河州那边派来的信使?还是熙州边帅派来的巡检?
不对啊,湟州域内怎么可能会出现这么个几百人的队伍?指挥使本想回去继续休息,刚刚抬起脚步又落了回去。不管是河州来人还是熙州来人,要只是军令信使的话人数最多十几。也要是上官前来巡查,这种番部混乱之时,要来也该是提着大军前来震慑吐蕃人的,那起码也要几千上万的人马才行。
况且在秦凤路,能够巡视一方的还能有谁,不就是坐镇西北的济宁侯爷。难道那支人马是大帅的前锋?指挥使满脑子的胡思乱想,心跳却格外的加剧起来。要真是侯爷来到湟州,自己不提前通报将军和知州大人,以后上官怪罪下来可不是小事。
“来人,速去禀报知州大人和周将军,就说,就说……”指挥使迟疑一下,却不知道该如何禀报才好。所有的东西都只是自己的猜想,要是弄错了那更会惹来上官的怒气。
“大人,不对劲,好像是有人在争斗!”身旁队正指着远处大声说道。
指挥使一惊,抛去满脑子的乱麻看着远处已经向这边飞速驰来的队伍。现在还看不大清楚来人衣冠,只能瞧见远远的天边有一团模糊人影。两个骑士行在最前,数百人在后面追赶。
等到来人靠近一些,可以认出前面的骑士未穿军服,却是大宋士子的装扮。后面紧紧追赶着的数百骑兵,身上是吐蕃人的装束。
“咦?”指挥使万分奇怪,吐蕃人为什么要追赶大宋的士子,“派人速速登高去看着,看远处有没有大军军马的踪迹。”虽然吐蕃人只有数百,指挥大人可不敢掉以轻心,说不定有大军在后面几十里随行,这几百人是来赚城门的。
那一追一逃的骑士距离湟州城越来越近,指挥使站在城楼上仔细观瞧,前面两人一看就知道不是吐蕃番人,看身材长相十足的就是读书人。可是看他们的骑术却是精湛非常,这么远的距离,那些常年生活在马背上的番人都不能赶上半点距离,真叫人咄咄称奇。
“大人,咱们要不要出城去救那两位小郎君进来。吐蕃人也不知道是为的何事这样穷追不舍。”当值队正平生最讨厌的就是番人和党项人,他从军来的同袍手足,大部分都已经丧生在于吐蕃人党项人的战争中了。
在城楼上坐视着大宋子民被番人追杀,指挥使心里也过意不去,可是现在不同往日,知州大人三令五申要看紧城门,湟州吐蕃人正是内乱之时,数十万大军征战厮杀中,要是湟州城疏忽大意被人偷袭,可就万死莫赎了。
“等一等,你先去城内传我将令,叫咱们指挥的兄弟们准备好,等我号令一下再杀出去救人。”眼见着两个宋人被番兵在眼皮底下追杀,指挥使大人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不管不顾。不过在出去救人之前,他必须先要确定在这些人的身后,没有吐蕃人的大军埋伏接应。
“是!”队正闻言大是兴奋,叉手行了个礼匆匆跑下城去。指挥使用手搭了一个凉棚,仔细的眺望着地平线的那一端,那边日丽风清,怎么看都不像有大军埋伏的样子。便在这个时候,头前的两个骑士已经奔到城外不足百步,在他们身后追赶的吐蕃骑兵们见此状况,似乎犹豫了一下,只见一个首领般的人物站出来说了几句什么,数百番兵再次催促战马追赶了上来。
“速速打开城门!”两位骑士已经奔进城外不到五十步远,前面那人高声大呼,声音尖细仿若女子。指挥使大人一愣,这句汉话说得僵硬无比,可不像大宋子民说出来的。
难道前面的人并非我大宋百姓?指挥使心中暗道,要不是我汉家儿郎,这等闲事他可是不愿意管的。反正都是外藩的异族,争来斗去和我大宋将士都没什么关系,为了外人去冒着风险开城门,这种傻事谁也不会去做。
不光指挥使听出其中的不对,城上的其他人也能感觉出那人话语的生硬。看管吊桥的兵士看了自家大人一眼,有些疑虑的问道:“大人,那前面的人好像是女子,咱们要不要救她?”
指挥使转头看着他,眼中带着几许疑问。兵士呐呐而道:“小的从前便是生在勾栏,长在瓦子。男子和女子我只要细细瞧上一眼听上一声就能分辨出出。那两位虽是穿着男儿服饰,可千真万确是女孩儿家。”
他正说着,那两骑快马已经快到吊桥,前面那女子呼喊不断,后面的女子却不言不语,却只是忽然做了一个动作,顿时吓得城上众军一身冷汗。那个女子手臂高高举起,掌中握着一块红底金字令牌,不过数十步的距离,朱红色木牌打眼得很,正是大宋国军人们极难见到,可又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御前文字,不得入铺”的行令金牌!
大宋官方邮驿通信公文传达均为银牌传递,这银牌之中也分多种,可分清轻重缓急。自神宗朝开始,在银牌之外又加了一道金牌,做为最紧急的军报大事急递。这金牌并非是真金所铸造,金字牌是一尺多长的木制通信檄牌,用朱漆为底刻上金书,书为八字:“御前文字,不得入铺”,表示万分紧急,不要在递铺耽误。这种金牌送文,要求日行五百里。当时人形容金字牌“光明眩目”,“过如飞电,望之者无不避路”。
金字牌急脚递,相当于古时的“羽檄”,上达天子下通百官,任何人不得延误公文传达,违者必是死罪。那女子一路狂奔金牌高举,城上所有官兵顿时慌了手脚,指挥使直觉脑袋发懵,不敢再多想细节,当即高声下令放下吊桥,喝令军士开启城门。
掌管吊桥的兵士哪里还敢慢慢的往下放绳子,一把抽出腰间朴刀,手起刀落斩断绳索。
“嘭”的一声,吊桥便重重砸在地上。同时守门士兵也在卖力的取下门闩顶柱,准备开启城门,放朝廷天使入城。
“张弩备战!”指挥使高声断喝,番人胆敢追杀朝廷金牌信使,肯定是有所图谋,这样是金牌快递在自己眼前被吐蕃人抢了去,估计自己脖子上吃饭的家伙肯定留不到晚上就得搬家。
“吱呀~”弩弦声响,一众兵士喷着粗重喘息,用力张开城头上的数张床弩。除了床弩之外,神臂弓之类的小弩也俱是撑得圆满,只待长官一声令下,便要截断追兵保护天使。
说时迟那时快,两骑快马扬着一溜尘土奔上吊桥,一前一后速度不减,巧巧穿过刚刚开启了一条缝的城门冲进城中。开门的兵士们被这两位吓了一跳,又为他们的精湛骑术不由心折。这么快的速度下能拿捏的丝毫不差,果然不愧是金牌信使。既然信使已经进城,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关门了,众军急忙由拉改推,“嘭”的一声重重今天第二次关上城门。
指挥使听见城内马嘶,知道信使已经进了城门,心中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这时吐蕃人距离城门还有五十步之遥,如何也不可能冲的进来了。他心中一松,探身向下看去,那两位信使进了城也不往里走,反而甩鞍下马,沿着石阶奔城墙上来了。
指挥使大人不敢怠慢,紧走几步到石阶顶端迎接。“湟州十五将麾下第二指挥使见过两位天使!”
两个使者快步上城,也不和他见礼,前面那人直接张嘴说道:“取一张硬弓给我。”这声音清脆悦耳,果然不是男儿,是个巾帼英雄。
众军不明其意,有机灵些的赶紧把自己的弩弓送上。那女子拿过放在手里掂了一掂,却不知道该如何使用。她身后的另一个女子“噗嗤”一笑,转到前面来,伸手接过这张神臂弓,绣足一蹬轻轻巧巧的上了弓弦,“长乐姐姐,你来看看珞瑜的准头如何。”说着向前便走来到垛口边上,手中弩弓平举,望山微瞄,对着将将奔到城下的吐蕃人手指一扳。
“啪!”一声响,就见冲在最前的那个吐蕃骑兵胸前溅出血光,紧接着翻身落马,死于非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