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悌一把推开安思果,全无半点悔恨之意,她指点着村民们,大声说道:”安思果,杀死你父亲的,并不是我,是他们!是他们所有人,是他们将你父亲的双腿打断,硬将他的脖子套进绳子中,活活吊死,他们眼看着他挣扎,却没有一个人帮他,一句话都没帮他说过。而李叔,这些人里,唯有你是最该对安思臣的死负责任的!你忘记了么?那天夜里,你到神殿里找我,你说你害怕,说安思臣曾在酒醉后向你吐露,说他信了魔王教,魔王可使他的妻子复活,你说思臣虽和你要好,但是你也不能容忍他做下这种有违天理的事情,你说最好将这种魔教教徒吊死……当时那根粗绳是你当着安思臣的面绑上树杈的,安思臣当时苦苦求你,说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放过他?你说过什么?你说魔物凶残,你不能让孩子被魔物害了,劝他赶紧好好地上路吧!哈哈哈,也是你,看见思臣的女儿回来,怕她报仇,竟然在路上设陷阱,将安思果推下去,想要杀害她,而我,只是应尔等所求,随了你们的意,顺便报了我自己的仇罢了,哈哈哈哈!”
安思果听她说来,竟似活生生眼见父亲死前一幕,又气又愤地问道:“为什么?我父亲和你有什么仇?你竟这般对他?”
阿悌瞪着安思果,眼中隐藏着疯狂的杀意。
“我恨你!我恨你!我要你也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你现在也感受到了吧?感受到我的恨意了吧?当我知道你亲手杀了他时,你知道我有多难过么?我那么敬爱他,那么仰慕他,他是这世间最伟大的人,却被他最喜欢的弟子给杀死了……他教了你一身的本事,难道就是让你去杀他的吗?”
这句话一说出,安思果浑身顿时一颤,说道:“你……你是苏迩导师的什么人?”
阿悌泪如雨下,又是哀伤又是难过地说道:“我是他……我是他的女儿……虽然他不肯认我,但是当他知道他有个女儿时,他便第一时间赶来,那时我的母亲已经病故,临死前总是要我不要恨他,那是给我生命的男人,并说她从不后悔做他的情人。起初,我是无法理解的,那个误了母亲一生的男人究竟有什么好?
“但是那天,当他站在我面前时,我便明白了,那从远处走来,好像浑身沐浴在圣光中的男子,如同被谪下凡间的神祇,那么光明伟岸,那么儒雅温和,我便敬爱他了,他是母亲的神,更是我的神!我期盼待在他的身边,他便应允了,他带我进冰火神殿,虽然身份只是侍从,但是他待我极好,后来因为弟弟的事情,他送我去了别的地方学习,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不然不会安排我进那样的学院,那个私人学院的收费更加昂贵,但是老师却总是照顾我。
“后来,我终究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我那时只想,纵然一辈子不能称他为父亲,但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谁想到,你闯了进来,他说你是他学生中天赋最好的,我知道他喜欢你,他常在我面前提你,我曾暗暗嫉妒你,但是后来见过你施法之后,也认同了他的想法,你的天赋是好的,只要你敬爱他,我就不跟你计较什么了。
“但是,谁能想到,他死了,竟被你用他教你的法术杀死了……我看着他的身体渐渐发凉,脸上出现尸斑……才知道,他死了!你知道我有多伤心么?你知道当时我难过得几乎也想立即死去么?你知道那种痛么?你不知道,你那时正在外面游历,你明明就是个刽子手,却被大家当成了除魔的大英雄,我不明白,为何你夺去了父亲的生命,却能成为英雄?
“父亲死后,我加入了回归派,通过其他师长的教导,我渐渐了解父亲的理想和目标,我觉得他们的想法很正确,我们原本就不是这里的人,为何要呆在这颗破旧的星球上,随着它一起死去?
“父亲是善良的,他的理想是伟大的,所以我一直要沿着父亲的道路走下去,那时村里开始有人加入了魔王教,你不知道,那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那些女人生个的小孩,皮肤像死人一样的白,他们食母食父,啃掉一切血肉之躯,在那样恐慌的气氛下,所有魔王教的教众都是该死的!
“我不过是随应潮流,吊死了你的父亲!那时我想,你回来后定会很难过吧?如我一般地难过,那便好了。后来你回来了,我又惊又喜,眼看你悲伤,我心里无比快意。既然你进来了,那便太好了!
“我处处设局,想借魔灵之力杀掉你。实话告诉你,村民的救命金是我偷走的,回当派正值用钱之时,这笔钱当然得用在有用的地方,夜莺和周衡是也我放跑的,我想这些村民一定会愤怒,他们愤怒了,总会做下错事,到时场面乱了,总有机会杀你。”
长篇大论说到这里,阿悌暂时停下来喘了口气,她得意极了,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极其了不起的事,她忽然转过头,怒视着骨魔。
“你为什么不杀了她,难道你还念着她是你的女儿么?哈哈,你早就不是人类,你是骨魔,是高等魔族,魔是不能违背吞噬血肉的本心的,所以你迟早会吃了她的,是不是?一口一口,啖尽她的血肉……”
这句话还没说完,那骨翅大魔忽然手起镰落,喀嚓一声,阿悌的脑袋已被一刀砍下。
一腔热血从脖颈子里猛然喷出,撒射一地。
立刻,无数的魔灵扑上来,瞬时间阿悌的身体遍被魔灵们分而吞食,只剩下一颗脑袋。
那脑袋仰面朝天,容颜依旧秀丽,双眼中带着一丝疯狂之色,唇角噙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安思果怔怔地站着,脑子里空空荡荡,眼看阿悌被杀被吃,身为同类的她,本应极其愤怒,极其悲伤,但她一想到阿悌对父亲做的事,却又怒不起来,悲不过去。
骨魔依旧保持着挥斩镰刀的姿态,眼中的焰火渐渐熄灭。
过了好一阵子,它才将镰刀收到背后,翻身上马,他扫一眼在场剩下的村民,这些村民已经不多,只是有老弱病残,但是当初正是这些人……
想到死前的种种经历,他眼中忽然升起一股业火。
似是察觉到他眼中无尽的杀意,安思果几步上前,抱着小毛站在众人面前:“父亲,不要……”
那骨魔牢牢盯着安思果,看了良久,忽然扬头长嘶一声,骨马从安思果头上一跃而过,转瞬飞奔而去。
剩下的魔灵们贪婪地看着眼前的血食村民,但听到远处骨魔遥遥的长啸,最后全都慢慢消失而去。
这场因为父亲的死而缔结的因果劫难,总算随着骨魔的离去而被彻底化解。
安思果怔怔地看着骨魔离去的方向,那里的浓雾渐渐散去,阳光再次明媚地洒落下来。
“姐姐!”
忽然一声悲鸣,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冲了出来,正是苏兰。
早在骨魔出现入侵时,阿悌为了这个唯一的弟弟的生命安全,偷偷将他打晕关在储藏室中,这时他终于醒来,撞开了门,正正看到这最后一幕。
亲眼见阿悌被杀,他难过得几欲癫狂。
他疾步上前,将阿悌的头颅抱在怀里,泪如雨下。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直不知道……姐姐啊……你之所以对我这样好……是因为你是我的姐姐啊……”
他哭着,懊悔着,他竟来不及和阿悌告别。此时他脑海中想起之前的种种,原来早在很早很早以前,父亲将她领进神术师塔时,他便已经有了这么一个姐姐了,可那时他对她却一点也不好——
他记得,他第一次见她时,她大概只有六岁,她被父亲带进了神术师塔,脏兮兮的小女孩,他是不屑一顾的,父亲说她是学院分配给自己的助手。其实像父亲这样的大神术师跟本就不需要助手,所谓的助手不过是做杂活的下人,照顾父亲饮食起居,帮父亲干些粗活。当时他只是觉得父亲真是老实,竟然挑这么个小不点来打杂,这小丫头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弄不好还要他们照顾她。
所以他对她没有好感,那时他处处主人自居,让这小不点打洗脚水,然后打扫整整一栋神术师塔。可是她从没任何怨言,相当欢喜地接受了这些任务。
自己却是讨厌她的,那么卑躬屈膝的,仅仅只为了一口饭吃,好像一只流浪狗。
他带着这样的厌恶,高高在上地指使着她,直到发生了那件事,父亲的一只骨瓷杯被打破了,是他做的,但他却诬赖是她打破的,她没有申辩,只是站在那里看着父亲,像只小狗一样可怜巴巴地看着,眼里满是委屈。父亲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回过头教训自己,为什么说谎?苏兰,为什么不懂同情别人的心?
他暴怒起来,父亲竟然维护一个下人。他离家出走了,其实也没几天,三天后他又饿又累地回来。父亲长叹了一口气,摸着他的头道:“你要我怎么办?苏兰?你是我的儿子……”
“把她赶走……把她赶走……”他尖叫了起来,他觉得他失宠了,他那个一心专注于神术的父亲居然被一个像流浪狗一样的丫头分走了一半。
父亲良久地看着自己,过了好几天后,默默地把她送走了。可是他并不高兴,因为他知道父亲动用了自己的关系,把她送进了附近另一所高等神殿学习医疗术,父亲并不是为了他而送走了她,而是为了让她得到更好的教育。
那之后,父亲几乎再不愿看到他,他整日地呆在实验室里。他觉得虽然他和父亲离得这样近,但其实却很远……
父亲的心大概就是从那时对他封闭了的吧!
后来她回来了,那时她已经是个美丽的少女了,据说她通过了初级的治疗术考核,但是却想回到冰火神殿里继续念中级,因为冰火神殿的治疗术教育更好一些。于是她被安排在中阶的神术班里,他心里对她总有奇怪的抵触感,他总觉得她是回来抢父亲的,这是一种奇怪的直觉。他动了手脚,偷走了她的资格证书,结果她因为没有正式的初级资格证书无法在中阶神术班里念书,他满以为这样的话,她大概会逃回去继续在那个神殿里去念中阶的吧!谁想,她却说那就从初级开始念吧!反正自己底子不好,再多考一次就好了……
他没想到,那只小老鼠居然如此淡定……
她留了下来,似是察觉到他的敌意般,自此后再没有靠近大神术师塔。于是,他们之间相安无事。直到父亲出事时,冰火神殿被封,愤怒的原住民将自己像丧家犬一样追杀……
在大雪夜里,他差点冻死,却在那个雪夜里,她穿着轻裘架着马车来到他身边,将他带上马车。然后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调养,才治好了他。虽然落下点病根,但是命总算是捡回来了。
被原住民军队追杀时,他吃了许多苦,忽然间他对她再无恶意,却产生了一种奇怪的依赖和认同感,想当年她像只小狗一样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一定是对父亲的收留而心存好感的吧!其实她是个好女孩,一直一直这样善良……
……
安思果看苏兰哭得那般难受,想上前安慰,却被朱杰拉住手,朱杰眼神阴冷地看着苏兰跪在地上抱着阿悌的头颅哭个不停,他缓缓举起左手,手中紧紧攥着钢刀,刀光闪耀,锋芒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