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来,她只是为了生活而生活,麻木地活在这个世上,没有爱憎,也不懂得悲伤,一切的知识与手段,仅仅是为了生存下来,而获得,并且运用,她的人生,简单空白到一无所知。
再抬头看她的时候,萧有年的脸上已经换回了一贯可亲温和的笑,他没有直面回答瑶雪的问题,而是问了另一个似乎不相干的问题:“那你可曾爱过谁?”
瑶雪想了想,过了一会,又摇摇头,显然是没有了,萧有年早已预料到答案,也没什么过大的反应,仍是对着她温和的笑笑,看上去倒像安慰一样。瑶雪用无比纯净的眼神瞅了萧有年一眼,继而腼腆地笑了一下,续道:“其实,奴婢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瑶雪,”萧有年的语气突然转厉,甚至有点堪称为严肃了,他郑重地道:“以后不用再自称奴婢。你不是都说了,慕郡主说过,你已是自由之身了,所以,以后你再也不是任何人的奴婢。知道了么?”
“可是,”瑶雪忽然紧张了起来,眼眶湿润地望着萧有年,喉间都有了些许哭腔,“萧公子难道不要瑶雪了么?”萧有年一怔,继而一笑,他明白瑶雪的意思了,恐怕这小丫头一直以为,只有成为奴婢,才能呆在他的身边吧。
他不知怎么说她才好,只是忍不住一个劲地咯咯笑着,笑到瑶雪越发的不知所措,差点泪眼盈盈了。他也怕真把瑶雪给逼哭了,不多久便止了笑,回复了清风明月般的姿容,“瑶雪,”他对着她说:“记住,你是自由的,不管你现在,或是将来想去哪里,谁都没有权利指责你什么,你也不是我的什么奴婢,若是你真的打算呆在我的身边,我也会留下你的,而不是出于谁的命令,你懂么?”
瑶雪的面色有些挂不住了,想必,萧有年已经猜出了,她是受了慕云岫的指使才跟着他来的,既然,他都已经知道了,她也没什么可再隐瞒伪装的了,于是她淡淡的“嗯”了一声,默然地低下头,不再说什么。
气氛突然之间陷入了空前的冷寂,车上的两人,谁都没有开口再说些什么,直到瑶雪先出声,才算打破了这份过于安静的氛围,“说实话,我曾经喜欢过洛世子。”她说到洛震南时苦涩地呵呵一笑,接着说:“不过,我从来没奢望过世子能喜欢我,或者多看我一眼。只是•••”她顿了顿,眼神也跟着黯下来,眸光闪烁不定,“只是•••,现在连看到他的机会都没了。也许,我当时真的不该按照世子说的,来陷害你的,所以,现在遭报应了。”面对这样难以启齿的事情,瑶雪只是平静地说完,平静地垂首,又平静地再次沉默。
瑶雪的表现太过沉定,安安静静地缩在角落里,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她没有一丝自伤自怜的哀怨,而是淡淡地看着车底板,手掌则搭在两侧,静静地沉默着。然而,这样的瑶雪却更让人怜惜,萧有年的心底也涌起了一股怜惜之情,同情地看着她:一个连爱恨都不曾了解的女孩,在自己喜欢之人的一手安排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经历了人事,又无情地被喜欢之人舍弃,在她刚刚触及到那虚无而微弱的情感的轮廓的时候。
“那你恨他么?”萧有年好奇地问。
清润的眼睛闪了闪,瑶雪摇摇头,声线平缓到冷漠:“不恨。”她的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是淡淡的,一直淡淡的,仿佛能淡掉人内心所有的情绪。
萧有年的眉头轻如河风般地皱了一下,仍不免好奇地追问着:“为什么你不恨他?他害的你失去了贞洁!”不知萧有年是以什么样的心态说这句话的,有心亦或无意,只是这话听起来颇有点那么煽风点火到搬弄是非的味道。只不过,他一脸的凝重,看上去又是无比的真诚,瑶雪的睫毛轻轻地煽动了几下,像一把小扇子一样,闪了闪,清清冷冷地解释了一下:“世子他,从来没强迫我为他做过任何事情,这是第一次,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从来就没怪过他。”
听完瑶雪的解释,萧有年有种胸口被什么东西给堵住的感觉,闷闷的,他抿嘴笑了一笑,不置一评。忽然他的眼前闪过了另一个人的身影,那个眼光坚定闪烁,揽住他脖子要他帮她的女人。慕云岫的脸不可自禁的在他眼前时隐时现,他偏脸看了看坐的稍远的瑶雪,又想起了云岫。
两个都是喜欢洛震南的女人——
一个为了自己的喜欢而执泥于得到,一个却为了自己的喜欢而成全退让。而洛震南呢?却没有在意过她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却执泥于得到另一个连答应嫁给他都办不到的女人。萧有年自嘲地笑笑,说别人时犀利入骨,可他自己不也执著地近乎顽固的坚持着慕云岫嘛,这个世界太多苦恼,只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份牢不可破的执拗罢了!
人活于世,终归都是免不了俗的!谁又能肯定他萧有年答应帮慕云岫的同时,不曾想过让慕云岫失败,从而能够赢得她的心呢?
人,就是这么别扭而又矛盾的生物呢!萧有年眯起了眼,本来,他的身体也就是大伤初愈,加上之前的毒素还未能除尽,今早又经历了一番激烈的较量,现在一下子清静了下来,就感到浑身疲惫,困顿难挡。
眼瞅到萧有年两眼犯困地打了几个哈欠,一旁的瑶雪猛然间想起了慕云岫今早临走前的交代,于是,她犹豫着该不该现在传达给萧有年。萧有年本来就没有睡着地打算,虽然很困,但是连打了几个哈欠后,他又觉得困意不是那么深了,转头时,眼角的余光恰好瞥见了一脸欲言又止的瑶雪,于是伸了个懒腰,疏疏懒懒地问道:“瑶雪,有什么话要说么?”
懒腰伸完,他好整以暇地盯着瑶雪,等待着她的下文。
“嗯——”瑶雪抿着嘴缝,迟疑了一下,随后淡淡地回道:“是这样的,慕郡主她,今早交代了我几句话,要我务必传达给萧公子。”
“那就说吧。”他一面说着,一面伸腰捂嘴又打了一个哈欠。
瑶雪将身子坐直了一些,笑着说道:“郡主想让公子上夜都,找一个叫拓跋云裳的女人。”
拓拔云裳—萧有年在自己的记忆里飞快地搜寻了一遍,发现对这个名字一点印象都没,随即淡淡地答应,又追问了瑶雪一句:“她就只说了这些?”瑶雪经他这么一问,又仔细想了想,把今天早晨的所有经过都搜刮了一遍,突然心念微动,眼睛亮了一下,萧有年看到她眼里乍现的精光,突然来了精神,坐直了一些,甚至有点期待地伸了伸脖子,可是,面上却要压抑自己内心的那么点期待。
“郡主说,以后有什么消息或事情都传给我好了,她会派人来跟我联络的。”瑶雪终于想了起来,看他满脸紧张地等着下文的表情,她赶紧将慕云岫交代给她的另一句话给说了出来。
只不过,瑶雪说完,萧有年的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反倒有些怏怏地接了一句:“就这些?”萧有年极力地拿腔捏调,装的一副很不在意的样子,但是,连瑶雪都看得出他脸上连掩饰都掩饰不掉的失望。
瑶雪撅嘴想了想,觉得萧有年夜也可怜的,在同情心的驱使下,她又自我杜撰了一句“慕郡主”的原话,“哦,差点忘了,”瑶雪一出声,果不其然,萧有年有满脸小狗狗见到骨头时的期待表情,眼神亮的出奇,牢牢地盯着她秀美的嘴唇,盯得瑶雪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郡主还说,此去夜都,路上颠簸劳累,还望萧公子保重身体,切莫劳累伤神。”
“云岫真的是这么说的?”听到这么贴心的体己话后,萧有年顿时有了精神,毫不避讳地在瑶雪面前直呼慕云岫的闺名,笑嘻嘻地向瑶雪求证道。
瑶雪点头,他满意的一笑,有点孩子般的得意,接着就沉沉地睡去了,睡梦里,嘴角还兀自挂着一轮满足的笑。瑶雪望着因为她一句善意的谎言,连睡梦中都在笑的萧有年,内心突然升起了一阵深深的挫败感!
为什么她喜欢的,永远都不喜欢她呢!?洛震南是,连萧公子也是,这个她为之献出处子之身的男人,眼里心里,也都只有别的女人!为何她就不能得到爱,为何得到爱的总不是她!?
瑶雪紧抿着嘴,将眼里即将涌出的泪水又给生生地憋了回去,她看了看萧有年,又将眼光投到深远的天际,黑压压的天空,孤单地悬着一汪明月,正如此刻某人的心,澄净而孤冷。
瑶雪走近萧有年,淡淡地看着他贵雅而俊秀的脸庞,悄悄地走到角落的箱子边,取出了一件银丝狐裘,轻轻地替他盖在身上。睡梦中,萧有年毫无知觉,一个爱慕他的少女在他的额间浅浅地印下了一个深情的吻,宣告着她的初逢人事,宣告着她悄悄萌生而又模糊的情愫。看着他恬静如月华的睡颜,瑶雪含笑起身,静静地听着车外的马蹄声悄悄地踏响,踏碎了夜的宁静,向着夜都缓缓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