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秀叹了一声,他与颜卿对视一眼,默然无语。
倒是颜卿,他正襟危坐,钦佩的看着三公子诚恳道:“公子乃当世真君子!”
“我不过是尊崇我的本心而已。”三公子笑。
颜卿摇了摇头,说道:“如今世道,人人皆以信念之名而行争权夺利之实。如公子这般,实在少之又少。”
夜寒露重,三公子咳了两声。他起身冲颜卿笑了笑,回到了草棚内。
曹棚内,如斯抱着小风儿睡的正熟。昏暗的油灯照着如斯的脸颊,三公子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窗外是一滴接一滴的雨水,滴滴答答的打在草棚上。三公子伸出手抚了抚如斯的脸,又轻轻的揉了揉她额前那乌黑的发,无声的笑了起来。只是那样的笑,太过哀伤。
死是没有什么可惧,但死后难再见到所念之人才是真正可怕。人死了之后,灵魂是会飘向何方?入阴曹地府,过忘川,喝孟婆汤,然后忘记前世。包括,忘记如斯吗?
三公子的手指一颤,他握紧了拳头。其实从小他便知自己的一生会很短暂,也正因为如此,他善良却又冷薄。并非他是真的待人冷淡,而是怕与人熟络之后会害怕死亡。人一旦有了感情,便会惧怕很多,便会被牵绊。生若无可恋之人,便能淡然赴死。但心中已有牵挂,又怎舍得放心的下?
“我尊崇了我的本心……”三公子看着如斯的睡颜,那双眼里满满的全是深深柔情,他的脸被烛光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光芒。“如斯,我已用我仅剩的生命完成了答应你的事。所以,我无悔。只是我死后,你该怎么办?”
“并非是我没有求生的欲望,而我本就已是一块朽木,那些名贵的药材与精湛的医术在我身上只是浪费。”
“如斯,你总是说不可自怜不可自弃。你这么坚强,应当能好好活下去吧?”
三公子笑了笑,他的笑容若四月里的阳光,清澈而温暖。他微微叹了一口气,眼神黯了黯,想要张口说些什么,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倘若你懂我的心意我又何必开口将它说出?
三公子转过头看着草棚外那黑洞洞的天地,心中宁静却又带着一丝忧伤。这忧伤压得他的心隐隐作痛,这痛淡淡的,却让人无法忘记无法摆脱。
如斯醒来之时已是第二日的辰时三刻。经过昨夜颜卿的针灸疗法,小风儿的烧已经退了,脸色也逐渐恢复成了正常的颜色。如斯醒来时,他正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如斯,略有些苍白的脸上挂着笑。
“姐姐……”小风儿轻轻喊了一声,虽然极小,但如斯还是听见了。
“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如斯问。
小风儿轻轻的摇头,看着如斯轻轻的问:“我爹娘呢?”
如斯身体一僵,她转过头蹙紧双眉。
“他们死了,对吗?”小风儿问。
如斯点了点头,不得不把消息告诉小风儿:“你爹娘……前日便死去了。对不起,小风儿,我们没能救活他们。”
小风儿沉默了下来,他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此时异常的空洞晦暗。他闭上眼,眼泪一滴接一滴的留下来……”
“小风儿……”如斯将这小小的人儿抱在怀中。她无法用言语来分担他的悲伤,只能抱紧他给他力量。
“爹……娘……”小风儿哭喊着,在如斯的怀里哭的全身抽搐。
如斯搂紧了他,亦是泪流满面。她转过头,看见三公子正一脸难过的看着自己。
三公子走过来轻轻的将如斯抱起来,他将他们搂紧,轻轻的拍着他们的肩膀。屋内,只有哭声。
三公子默然的垂下眼睑,心中已经下了决定。
少典客福泽上奏帝王,京都外城疫情严重,特请帝王委派医师前往。
外城疫情一事引得京都内城人也惶惶不安,执金吾封锁了内城与外城的唯一一道城门,但仍旧有不少内城人恐惧无比。一时间,内城药物告罄,药价被抬得其高无比。
前线的战役打的轰烈,后方却出此大事。若是传到前方,只怕军心难定。三公子的这道奏折,仿佛一滴水,使本就沸腾无比的油锅此时又炸了起来。
“臣恳请陛下救救外城百姓!”三公子跪在殿上,额头紧贴着地砖。
萧彻看着三公子,胸腔里压着一股怒气。
这个人,现下前方正打的如火如荼,他倒好,为了那群无足轻重的贱民扰乱人心!倘若前方军心散乱,这个人就是十个头也不够砍!
“疫情来之迅速,若不加以遏制只怕会传入内城,恳请陛下下旨,令医师前往外城救治百姓!”三公子再次出声。
大奉常福铭看着三弟如此,却又害怕帝王发火,亦唯唯诺诺不敢上前。
萧彻倾身看着三公子,冷声道:“前方战事尚未明了,你却为几个贱民而扰我人心!福大人!你可真是个爱民的好官!”
“前方战事故然紧急,可如今外城百姓深陷水火,陛下也不能弃之不顾!倘若疫情得不到遏制,一旦扩散到内城,那么,那样的灾难陛下与臣都担当不起!”三公子抬起头,目光如炬的看着帝王,没有丝毫退缩。
萧彻看着那一双眼,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全起来了。这双眼与福相的眼可真是像啊!当年若不是福相一力打压,他又怎会多蛰伏那么多年?若不是福相,他又怎会受那么多耻辱?而今,福相的儿子,这个有着和福相一模一样神情的青年跪在大殿上为民请命,倒真如福相当年那般一心为民……哼,不过都是道貌岸然的借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