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斯什么都看不见,风沙糊住了她的双眼。她只能紧紧抱着前面的荟儿,泪水一滴滴落入她的颈项中。
后面的追兵马蹄声越来越清晰,而前方也渐渐有了火焰的影子。
徐子秀已经等不及了,他冲出正营去迎接那风沙中的女子,然而,即使在夜里,他也看见了她们身后的追兵。抬起手,他向后面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另一只手已经按上胸前的长弓,下一秒,他拔出箭筒中的羽箭,搭弓瞄准射出。
一道利箭划破风的怒号冲向赵唯语的面门,她眼神微微一跳,万万没有料到居然会有人拥有如此精准的眼力。她侧过头躲开那一箭,然而漆黑的夜里,她身后的众将却是防不胜防,被接二连三的羽箭射落马下。
徐子秀一箭接着一箭,他那双瞳的眼睛微微眯起,如同一只在夜里寻找猎物的豹子,警觉而犀利。
荟儿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她挥动着马鞭不到一刻便奔到了徐子秀的身边。
“你去后方,随众人先走。我殿后!”
他来不及看荟儿身后的少女一眼,再次拔出羽箭射了过去。
赵唯语眼见着如斯融入了对方的正营,急的咬紧了牙关。然而,那破空来的羽箭如同急雨让她根本无法脱身。她挡开一道羽箭凝目望去,远处,那坐在马上的人一身白衣在风中纷飞如同冬日的大雪,他手中不停,可面对着追兵却有着渊停岳峙般的稳重。
“撤退!”她转过身,对身后呼喊。
再度回眸,那马上的人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终于看见了那张脸,微微抽了口气,喃喃道:“雪之子……”
转瞬之间,那远方的白衣男子却率先打马离去。
徐子秀终于能够好好端详那个少女了。
他朝如斯伸手,轻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恍恍惚惚的抬起头,在看见他的那一瞬泪水更加汹涌。她顺从着他,坐到了他的身前。
“福音……福音……她要怎么办?”她转目看着他,声音颤抖的不成调。
徐子秀无声的叹了一口气,他只是抚摸了一下她额前的刘海并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对众人说道:“走吧!回大营!”
徐子秀故意落后了众人一步,他搂着怀中的人轻轻叹道:“若有可能,我们一定会救福小姐出来的,你莫担心。”
如斯不说话,只怔怔看着前方漆黑的夜。
“你马上就能看见叶雍睿了,想必他也不想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放开心一点吧……你忧虑的事情太多了,为何不让自己开心一点?”
他在她耳边低声喃喃。
一天一夜的时间,对别人或许是很快就能过去的。然而对于此刻正在大营中指挥作战的叶雍睿来说却如同一生那么漫长。
他看着帐外的夜色,一轮月清孤的挂在中天。目下已经是三月下旬了,可他却依旧感受不到春的暖意。这里只有铁和血的寒冷——或者说,血是热的,然而厮杀的人心却已经冷了。空气里有炙肉的味道,也有血液的铁腥味。
当初面对这一切时,他是无法吃下那一块还带着血丝的肉的。想起白日里斩杀的人,他奔到一旁不可抑止的呕吐起来。然而,当看惯了死亡之后,他也已经麻木,汲取食物,不过是一项工作,一项为下一次斩杀敌人储备能量的工作。
此时的他,心中紧张而雀跃。
他期盼的女子快来了,所以他雀跃;却又不知她经历了怎样的艰难,所以他紧张。
东方泛出鱼肚白的时候,身在大营内的他终于听见了帐外骏马的嘶吼,他的拳头松了下来。
众将见这位元帅眉目之间的神色几经变换,不知是何原因。正当他们感到困惑时,这个一向冷静严谨的人却一下子跃过膝前的案几奔了出去。
白衣的徐子秀衣裳还沾着清晨的露水,他将马背上的少女抱了下来,正准备说什么,眼光一扫却看见身着铁甲的男子已经立在帐外朝这边看了过来。他轻轻一笑,拍了拍少女的肩,指着她身后说道:“你看!他在等你!”
如斯回过头,晨风吹乱了她的长发,她刘海被微微掀起一角,露出了额上刀疤的一小块。她突然笑了起来,银色的眼睛宛如月亮一般。然而下一秒,更多的泪水自这两弯明月中滑落。
“如斯!”远处的他喊了一声,低醇的嗓音自那脱了皮的唇中吐出。他疾步走过来,宽大的披风在风中划出一道又一道裂痕。
如斯立在远处张开双臂,只等着他来抱住自己。
他的脚步越来越急,最后竟奔跑起来,将她一下子摁入怀中。
怀中充盈的感觉与久违的温暖让他满足的轻声叹息。
过往的士兵纷纷侧目看着这对相拥的人,待看见那男子的面容时皆抽了口气。
他们从未见过主帅会露出这样的表情——事实上,在紧张激烈的战场上,主帅一向都是紧抿着双唇,眉头深蹙。尽管他们一路所向披靡,但身为主帅的他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他从未效果,脸上总带着一种运筹帷幄的杀伐冷酷之意。
而目下,他唇角微微向上挑起,并不是很明显的笑意。然而那舒展的眉目间却一扫多年沉珂的丘壑,反而是一种满足,似乎江山已握他手的满足。
也不知相拥了多久,叶雍睿才低低叹息一声将如斯松开,他垂下漆黑的眼眸仔细的端详着她,好半天才用低沉的嗓音柔声道:“你瘦了,瘦了很多……”
如斯眨了眨眼,幸福的泪水不可抑止的往外流淌,她伸出手勾住他的颈项:“你也是,变得沧桑了……”
“呵呵……”他笑了起来,胸膛震动,直让她面颊发麻。“我都三十有二了……”
如斯详作惊讶,抬头看着他低呼道:“原来你都这么老了啊!”
这一句话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让四周的人听到。徐子秀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接连着众人也跟着低笑了起来。
叶雍睿忍不住敲了如斯额头一记,转身对众人道:“传令下去!将那黢王所送的果子酒全部打开!众位将士今日一醉方休!”
这一句话如同一粒石子被丢入湖中,越来越多的欢呼声向四周扩散开来。众人不顾身上的伤或者上一刻心中的忧愁,全部举起双手齐声喊道:
“骁龙军!骁龙军!骁龙军!”
如斯在众人的欢呼声里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她知道,他必定能够成为人中之龙。她也知道,想要和他并肩而立需要莫大的勇气。他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这样一个卓尔不群绝世无双的人。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她随着眼前男人的笑容也笑了起来,眼泪在脸颊上风干,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成了拳头,似乎在坚定着自己的决心。
连日的奔波已使她疲惫不堪,她听从叶雍睿的安排住进了离帅帐最近的一个营帐内。睡了也不知多长时间,当她还在迷糊间的时候,只觉得脸上刺刺的疼。她翻了个身,无意识的挥了挥手,可是那刺疼的感觉不仅没有消失,反倒越来越密集起来。
她不得已皱着眉头睁开眼,却望进了一双深邃黝黑的眼眸里。
“你醒了?”
男子低低笑了起来,握着她的手放置唇边轻轻印下一吻。那刺疼的感觉一下子使她醒了过来,她睁大眼睛,这才注意到他两腮上密密扎扎的胡茬。
“是你把我闹醒的。”她冲他一笑,银色的眼眸在黑色的空气里如同亮闪闪的星辰。许是刚刚睡醒,她脸上还带着微微迷糊的神情,双颊粉红。
他实在忍不住,又低头在她面颊上印上一吻。
她有些呆愣,回过神,脸红的要滴出血似的。
“若是睡好了,就起来吃些东西吧。听荟儿说,你们一路都没有吃上什么热食。”他替她捋开腮边的发,接着说道:“军营里不必其他地方,也是粗粮糙食。但不论怎样,肚子总是要填饱的。”
她听从的话起了身,这才透过掀开的帐帘发现外面的天色已经黑沉黑沉的了。她居然睡了一整天。
虽然他口中说的什么粗粮糙食,可她一看,却是一碗小米粥配着两碟子新鲜蔬果。虽然并不是什么美味珍馐,但对于她来说,已经很好了。
“你身体弱,还未恢复。先吃些清淡的。”他替她拿起双箸,默默的在一旁看着她用食。
“你怎么不用餐?”她问。
他转头看了帐外一眼,回头望着她笑道:“今晚大营内定是一片酒海醉浪,身为一个主帅,既然下了一醉方休的命令,自然要以身作则的。”
她低首笑了起来,转而又有些紧张的对他说道:“莫要喝多了,伤身。”
“你现在就想着管起我来了。”他嗔怪的捏了捏她的鼻尖,哈哈笑道:“真真是个小管家婆!”
她用罢了晚饭,有人进来通报,说几个将军四处找他呢,都见不到人,说是他不来他们便不喝了。
他无法,遣退了士兵,起身正准备走,突然又大踏步的回来将她紧紧地用在怀中。她吃了一惊,只觉得她快要陷入他的双臂中,融入他的骨血里。
“我其实是害怕的,害怕你出什么事情。”他低醇的嗓音有些颤抖,听起来有些发紧。“可我知道,我不能把你禁锢在身边,你想做的,我必须让你去做。可是,你要答应我,这一回,莫要再离开我了。我害怕……害怕一松手你就再也不见踪影了。”
他头一次在她面前提起“怕”这个字眼。他这样骄傲冷酷的人,如此强大,无坚不摧,内心里却是怕她离开,还怕的那样紧。她不知该如何说话了,只一叠声的答应道:“我不走了,我不离开你了……”
他渐渐松开她,仔细的端详着她的眉眼,终是在她的眼眸上印下一吻,然后捏了捏她的手腕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