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皇储穆木扎·东弋便下达命令，所有人要在第二日黎明之前汇聚在京都西门，往北撤离。此次行动，牵扯甚广。第一批撤离的乃是居住在宫中的砂之国贵胄，第二批撤离的则是战俘，而第三批殿后者便是砂之国最精锐的部队。之所以将军队放在最后，只是因为战报传来，骁龙军已经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迅猛速度逼近京都。
次日，大军开发。
如斯并未被安排在贵胄所乘的温暖马车内，同其他宫人一起被压在一处迎风奔走。似乎是想要给她的惩罚，东弋对此并未多说，而清戈则忙于殿后事宜，将此事全权交给了东弋。
眼看着京都渐渐被抛在身后，如斯心中缠绕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她微微眯起眼，回头望向那几经更变的城池，轻轻叹息。风似尖刀劈打在她的脸上，她似乎并无所觉，只是叮嘱荟儿小心些。
脸已经被冻红，十指再度开裂，经过一天的跋涉脚下也有些跄踉。如斯不觉得苦，她甚至为此刻而感到安心——倘若，背叛了自己的亲族又背叛了自己的朋友却仍得不到惩罚，那才最是熬人。
中途休息时，一道明黄的身影打马而来。他端坐在马上，眯起湛蓝的眼睛看着远处那倔强的少女，心中亦是十分复杂。
东弋并不能明白如斯到底是怎样想的，若是她能退一步那得到将是无上的荣华富贵。可是现在的她，即使在这样艰苦的环境里却依旧显得那样心安理得。或许……让她再吃些苦终归会让她服软的吧……
年轻的皇储挑了挑眉，再度打马离去。
如斯手里捧着一碗热水，她望着身边的荟儿轻轻笑了起来。
荟儿有些奇怪，问道：“姑娘你在笑什么？”
如斯摇了摇头，并不作答。她喝了一口热水，才感叹道：“如今能喝一口热水也比在那皇宫里所品的暖汤要让人好受。”
荟儿思索片刻，也笑了起来。她将手中冷硬的馒头掰成几块丢入碗中的热水里，递给如斯：“姑娘吃这个吧。”
“那你呢？”如斯推辞，目下口粮甚紧，一人只能得一个冷馒头。刚刚她的那份已经艰难的吃下了肚。那馒头冷的像个石头，堵在她的喉头半天都没有咽下去。“我已经很饱了，喝点热水总会好一些。”
荟儿的脸倏然冷了下来，她斩钉截铁道：“姑娘若是不用，那婢子就将之倒掉好了。”说完，便作势要将那碗里的馒头倒掉。
如斯骇了一跳，连忙伸手接住。她喝了一小口，叹道：“荟儿，我是真的饱了。刚刚那个馒头太硬，堵在肚子里，怕是一整天都难以消化。”如斯边说着，面上还做出一副痛苦的表情。
荟儿仔细的看了她一回，不疑有他，伸手接过那碗暖水珍惜的喝了起来。如斯偷偷露了个笑容，正得意时，却看见不远处有一女子身着墨绿色的斗篷朝这边看着。
也不知，她看了多久。
再次见到她，如斯心中却似乎平静了许多。她冲那马上女子笑了一笑，转过头便当作再没有看见那女子一般。
音三娘冷冷的望着那个脸被懂得通红的少女，她咬紧了牙齿，莫名的觉得胸口沉重，压得她都无法呼吸了。她下意识的摸到了腰间的水烟筒，仿佛只有这个死物才能够给她活力。
看见那主仆两个人互相推让着一碗热水，她忽然就想起了某个雪夜。那时候的如斯还小，而自己也很小。小如斯匆匆忙忙的从厨房赶来，她身上的雪还未融化，鼻头被冻的通红。而那时的自己就会将晚饭省下来的菌汤端给她暖胃。
那时候的如斯是什么样的表情？
音三娘突然记不起了，她只清楚的感受到，那时候的自己是快乐的。看着如斯一点一点珍惜的将那晚菌汤喝下，她心中暖洋洋的，开心无比。
那样的心情如今的她还能体会到吗？
那暖洋洋的如同一簇火焰或者一束阳光一般的心情……
音三娘有些烦躁的紧了紧身上的斗篷，再度看向那远处的少女时，她已经起身随着大部队继续前行。
大部队到达拉谟尔关时停了下来，而在后面连日不加休息的俘虏队伍也已经赶上。拉谟尔以东仍由砂之国统领，而叶雍睿麾下的另一支骁龙军却从黢之国向北包抄。
东弋怒气冲冲的将战报掷在桌上，低下一干砂之国将领也从未见过这位平日里放荡不羁的皇储会露出如此怒容，纷纷跪了下去。
“为了会有骁龙军从黢之国向北而来？”东弋怒问。
帐中一干将领并不说话，却有一女子突然上前，恭敬答道：“细作传报，叶雍睿已和黢之国签订条约。殿下，不若让我率领部队前去迎击。”
那帐中所立女子身着银色铠甲，一双湛蓝的眼睛直望着东弋，妖冶的红唇紧抿，隐隐露出军人才有的坚毅。
她正是红袖楼的第一当家，那个深藏不漏的细作统领——赵唯语。
东弋却并没有应许她的请求，只说道：“赵将军已立下大功，大可不必再经行军之苦。多尔顿将军，便由你来率军迎击骁龙军吧！”
那名叫多尔顿的中年将领领命转身出了大帐。
东弋又让众人退下，独留下赵唯语一人。
“音三娘如何处置？”
东弋开门见山，直接发问。
赵唯语只是一笑，拱手说道：“音三娘不过是一把工具而已，既然失了利用的价值自然是要丢弃掉的。”
东弋微微蹙眉，忽然说道：“音三娘与如斯是不是旧识？”
“殿下从何处得知的？”赵唯语眼眸流转，妩媚一笑。“音三娘与如斯姑娘根本就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处的人而已，殿下多心了。”
东弋点了点头，挥手让赵唯语退下。
辰时他又去见了如斯，当然是没有让她发现。
经过多日的行走，如斯一日比一日憔悴，若非她身边有一个婢女照应着，只怕她也很难坚持到今日。命人暗中看顾好如斯之后，正准备离去，他却看见了另一个在默默关注如斯的女子。
他隐约记得这女子的名姓——她乃是前朝大司马之女，赫赫有名的福三公子之妹，福音。只不过他见到她时她已经改叫音三娘。那一回是在大殿上，赵唯语带她来交代情报。这女子默默无语，只跟在赵唯语的身后。如此沉着，果然对得起她的姓氏。
那女子坐在马上，尽管帷帽遮挡住了她大半的面容，然而那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是含着复杂的神色望着如斯的。
赵唯语说，她与如斯并没有任何瓜葛。
他怎么会信。
莫忘了，她姓福啊！
东弋露出了一个笑容，若是将这个女子赐给如斯，不知如斯会不会服软，重新对自己展开笑颜。
然而，不待他做这些事情，却有一个噩耗传到了军中。
砂之国现任的君王，穆木扎·衷亚敌不过病魔的纠缠，于三日前去世。
国中无主，东弋不得不带着一队人提前去往砂之国王城。正是因为如此，如斯的一场噩梦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