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然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人抽走了一般,颓然的坐在凳子上。耳边传来小朵悲伤绝望的哭声,可是他却不能安慰她,他甚至不敢看她一眼。她说莫剑飞是因为没有了离剑剑法被寒毒反噬,那偷走离剑剑法的不正是自己吗?自己便是杀死莫剑飞的凶手了。为什么会这样呢,自己偷偷带走离剑剑法,真是因为不想伤害任何人。可是到头来却是伤人最深的人,害得莫剑飞去世,害得小朵失去父亲。
小朵抽抽鼻子,稳了稳情绪继续说道:“有一段时间我原谅不了我自己,我也很恨你,我告诉自己若是你出现在我面前我一定不会放过你。可是如今我对你恨意也没那么强烈了,我不求能为我爹报仇,我只希望你能把离剑剑法给我,让我把它放在我爹的坟前,了了他的心愿。”
亦然垂下头,“我不知道你爹他……我原本只希望能把你留在我身边,我是真的喜欢你。冰凝是我亲妹妹,因为我而死在张梵音的手上。而那本离剑剑法是当年我爹和冰凝她娘水盈秀的定情信物,我便把离剑剑法烧在了她坟前。”
小朵也觉得有些意外,她猛然想起那次随亦然一起回莫府的女子,白衣如雪,温婉清丽,水冰凝。她死了?而且她还是亦然的妹妹?可是自己明明感觉到冰凝看向亦然时炙热依恋的眼神。目前不是想这些的,小朵敛去心绪,“如今我们把话说开了,难道你还舍不得离剑剑法不肯给我吗?难道就算看在我们十几年相识的情分上也不可以吗?”
亦然眼圈有些红了,看向小朵时说不出的悲伤,“如今你竟然不相信我到这种地步。你要的东西我就算上山下海也给你寻来。离剑剑法原本确实被我烧了,你要的话,我可以另写一本给你。再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一本完整的离剑剑法。”
小朵摇摇头,眼神冰冷得冻住了亦然的心,“不必了。既然没有了原本,再要也没意思。”
亦然问道:“你爹的事你为何早些不说?”
小朵冷笑,“我说了有用吗?我说了我爹能活过来吗?”
“你终究还是不相信我。”亦然凄凉的闭上眼,又缓缓睁开。原来她一直都对自己防备着,一直都对自己不信任,甚至连她爹的死也懒得告诉自己。亦然此时觉得眼前的小朵是那样的陌生。这哪是那个只是看着自己,只会对自己笑,只会甜甜腻腻的喊自己“然哥哥”的娇俏女子。如今的她眸子清冷淡漠,饶是自己有颗火热的心也休想把她给捂化了。还是莫剑飞的死,就像一道高高的墙,就这样筑在了他们之间,他再也看不到他想看到的那个小朵,而她也再不会露出一丝一毫依恋他的眼神。他知道他再也抓不住了,饶是自己武功天下无敌,饶是自己身居高位,裨益天下,却惟独抓不住她。
亦然冷笑一声,心痛算什么?自己活该,自己自找的。转身便走出了院子。那身白衣在昏暗的月亮下如孤冷凄清的扁舟,晃晃悠悠的消失在小朵的眸子深处。小朵叹了口气,虽然有些不忍,却觉得心里一松,有些事还是说出来好些,憋在肚子里双方都难受不说,还容易造成内伤。
清冷的大街上没有一个行人,深夜的寒风吹得有些大了,扫得地上的落叶如席卷般翻滚。亦然埋首走在大街上,他不知道该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越走越是心虚烦乱。那身白衣在深夜的寒风中微微鼓起,说不出的寂寞。
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关了,街上没有灯,亦然一个不留神踩在一颗石子上,小石子儿一滚,亦然一屁股摔在了地上。若说亦然的武功不可能躲不过这一跤,可是他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能力,直直的摔在地上,闷哼一声,又爬起来。屁股很痛,可是却不及心里的痛。前面有昏黄的灯光若隐若现,亦然埋着头走向那里。许是觉得冷了,竟觉得那一点儿虚弱的灯光是如此的温暖。
那灯光出自一家酒肆。酒肆小二还趴在桌子上打着瞌睡,忽听有人大喝一声,“小二,拿壶酒来。”
小二一惊,睡眼惺忪的朝声源看去,见一个白衣男子垂首坐在另一张桌前,看不清容貌,却也能感觉到此男子心情似乎很不好,便赔笑着说道:“好咧,小的立刻去办。”说着一会儿便提了一大坛子酒过来了。
亦然抢过小二的酒坛子,抬起头就猛灌了一口。辛辣的酒钻进口腔,让亦然的喉咙烧得火辣辣的疼,可是却觉得很是过瘾。酒香四溢,就算不喝也觉得有些醉了,更何况是正喝着的亦然。亦然的头昏昏的,脑子全是小朵的模样。微笑的她,哭泣的她,撒娇的她,冷漠的她。为何有这么多的她啊,到底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她。为何自己想到她便会如被人剜了一般的痛,痛得亦然又是一口酒猛灌,想要麻痹了痛觉。想要醉了抹去脑中那些千娇百媚的小朵。想要就这样一直醉下去,醉着不要醒过来,醉着便不去想那些伤心痛心的事,醉着就不会再有那些不愿面对却必须面对的事情。谁说酒醉三分醒,那是喝得不够半醉。再灌一口酒,“小二,再拿一坛过来!”
亦然出去之后就一直没有回来,小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脑子里被填得满满的,她想到今天晚饭时自己对亦然说的话,她看得出来亦然的痛心难过,可是又能怎么办呢?自己已经断了和他的念想,便不能再与他纠缠下去,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终归要说清楚的,对亦然好,对自己也好。小朵又想到了明天夜里就要踏上回京的路了,京城虽然没有了莫剑飞,可是还有个李思思,爹临终前把李思思托付给了自己,要自己好好照顾李思思,如今不管李思思真病假病,终归是该回去的。可是回去之后呢,又将面临什么样的状况呢,是被林思睿带回宫去做他的皇后永远锁在深宫中,还是和李思思依旧留在莫府?小朵摇摇头,恐怕林思睿不会让自己这样做,他定会带自己进宫的。小朵不怕宫里的生活,想那林思睿还是太子的时候自己便在宫里横行无忌惯了,更何况现在林思睿是皇帝,更是横着走也没人管的,所以问题不在这里,而在于自己该怎么面对林思睿皇帝这个身份,怎么去面对林思睿身后的三千佳丽。想到这些,小朵便烦闷不已。
琢磨了大半夜的,小朵好不容易才闭上眼睡了过去。眼皮一跳,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猛的睁开眼一看,一个人站在自己床边,静静的就这样站着也不动。小朵吓了一跳,猛的坐起来,蜷缩到床里面,她直觉来人正看着自己,便壮着胆子问:“你是人是鬼?你怎么在这里?”无意识的说出个鬼字之后,小朵才有些后怕。想着是个人好些,若是遇上……她不敢往下想,偏偏自己睡觉前又把窗户紧闭,根本透不进光来,只看到个影子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小朵转转眼珠,看看门的距离,这么远,自己怎么跑得出去,想喊亦然吧,也不知道他回来没有,万一把面前这位惹恼了就吃不掉兜着走了。
“我告诉你,不论你是人是鬼,我都不怕你。你要索命比来找我,我寿命还长着呢,我才十六岁,你定是弄错了,回去查查再来。”小朵强逼着自己冷静,声线颤抖却暴露出她此刻的慌乱,自觉的把面前的归类为鬼一类了。
小朵警惕的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屋子静的出奇,半晌,才听见床边站着的人的声音,低沉而带着磁性,悲伤而又懊恼,“对不起。”那是亦然的声音。小朵自然也听出了是亦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落了下来,原来不是鬼啊,真的吓死了。可是又想亦然怎么没事儿半夜跑来吓唬自己,心里的小火苗又窜了出来,正想发火,却看到亦然的身影一动,缓缓打开门走了出去。留下小朵坐在床上自个儿。
第二日清晨,小朵的耳边仿佛还回响着亦然的那句对不起。而亦然却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如往常一样已经早早的出去摆摊儿去了。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小朵有些失落。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要告诉亦然自己要回京的事,她吃不准他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昨日便已经闹得不愉快了,若是再告诉他这个事,万一他不让自己走了怎么办,所以还是不说算了。
早上小朵挎着篮子去买菜,这里的人几乎都认识小朵和亦然,王婆婆一见小朵朝这边走过来,便笑眯眯的招呼着,“丫头,快来。”王婆婆觉得这个姑娘心眼儿挺好,长得又漂亮,邻里间都觉得小朵和亦然是登对的一对儿,可谁会想到,眼前的女子竟然是当今皇后呢。“丫头,我这里还有些葱,卖不完了,你就拿去吧。”王婆婆笑着把篮子里的葱麻利的拧成一把,扔进小朵的菜篮里,有人带了头,乡亲们便陆陆续续往小朵篮子里塞东西。
“哎,你们这是做什么呀?”小朵急道。忽然这么热情,难道知道自己就快离开了?
“丫头,你们为我们镇的百姓做了件大好事啊!”王婆婆笑着拍拍小朵的肩。
小朵疑惑道:“大好事?我做什么了?”话出口,脑中就搜索着自己最近做了什么好事。
王叔的妻子王嫂从人群中走出来,拎着块猪肉一边放进小朵篮筐,一边说道:“要不是你和你和你家亦然,那知府还不知道还要嚣张到什么时候呢,我听在湖中捕鱼的王二说,昨日知府千金把你推下水去了,这不,知府昨日不是因为这个丢了乌纱嘛,看看,大白天的自家闺女行凶,老子被拉下水了,哈哈,真是报应啊。”王嫂一说,周围的人全都笑了起来。
小朵这才想起昨日,原来“麻饼”推自己下水被人看到了,现场有目击证人,而“麻饼”他老爹丢了官儿,所以这些人以为是因为这件事。想着这知府只会欺压百姓,百姓有苦不敢诉,无意间小朵却是做了好事。小朵暗笑,这“麻饼”他爹却是丢了乌纱,可摘他乌纱的人有谁知道是当今皇帝呢。
一阵闲聊下来,小朵也不好意思拒绝街坊邻里的好意,挎着慢慢一篮子的蔬菜和肉回了家。亦然还没回来,小朵看看时辰,快到中午了,便想动手做饭。要走了,她想为亦然做些什么,以求自己能心安,就算做顿饭也是好的。正准备洗菜,就看到亦然挑着担子回来了,“你回来了,我正准备做饭呢。”小朵笑看着亦然,昨日那些事一个字也没提。
亦然愣了愣,从担子上取了个纸袋下来,冲小朵摇摇手,“别做了,我买了烧鹅。就这样将就着吃吧。”小朵背过手去摘掉系在身前的围裙,走过去,拿过纸袋,“干嘛买这个呢。”
亦然直直的走进屋,也没看小朵一眼,“回来的时候对街的牛哥非要塞给我,我没办法,就给钱买的。”
小朵听亦然这么一说,也想起今日在街上买菜的情景,扑哧一笑,“我也是,今天我去买菜,乡亲们送了我好多食材,你看,慢慢一篮子。”
亦然顺着小朵的目光看去,“这些东西留着晚上做吧,你做给我吃。”小朵有些诧异,自从那次自己火烧厨房之后,一直都是亦然做饭,自己虽然时有观摩却从没实践过。原本以为亦然会说,晚上等我回来做吧。转念一想,许是昨天亦然真的是生气了,所以今日赌气不做饭,不过也算了,反正也是最后一顿。小朵咽下喉头的苦涩,淡淡的答了声“好。”
晚饭的时候,两个人都安静的吃着,谁也没和谁说话。其实小朵有些惴惴不安,不管怎么说今天都要离开了,她想对亦然说些什么。
“然哥哥。”她这样叫他,可是叫出口却觉得有些尴尬和陌生,她多久没这么叫他了。
亦然的身子顿了顿,饭包在嘴里停了半秒,又若无其事的咀嚼吞咽下去,含糊的应了声,“嗯?”
“然哥哥。”小朵又唤道。
“嗯?”亦然依旧没有正眼看小朵一眼。
“然哥哥。”眼泪顺着小朵的清亮晶莹的眸子里滑落出来,带着桃花般的芬芳,带着苦涩的无奈与决绝。心里的苦没办法释放,只有化作眼泪才能发泄出来。
依然终于抬头看着小朵,此时的她还是从前的那个她啊,一样的清秀的眉眼,一样灵动的双眸,一样的会微微嘟起小嘴唤自己“然哥哥”的小朵,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从前的小朵又回来了。喉头一涩,再也吃不下饭了,碗轻轻的放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