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然沉默了许久,才终是化作一声叹息,“朵儿,你这是为了他吗?”亦然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痛,有什么躲避在内心角落的被狠狠的拽了出来,鲜血淋淋的展现在他的面前,触目惊心。
“是的,我是为了他。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死。”
“他不会死,杨相答应过我,若是真的谋反成功了,他会放林思睿一条性命。”
小朵冷笑一声,“成王败寇,你觉得他日杨相登上帝位,还记得今日的诺言吗?”小朵眼前一阵恍惚,脑中闪过如数林思睿的脸,欢喜的,骄傲得,愤怒的,忧伤的。那么多种表情,那么多的他,她怎么忍心。他能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这般忍辱之事,她也能为了他,“然哥哥,我求求你。你就当看在我们从小长大的份上,你放弃好吗?就看在我曾经为你做了那么多的份上,还有,我爹爹。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亦然一个踉跄,往后退了两步,他脸色忽明忽暗。心里却是一阵痛过一阵。朵儿啊,他曾经的朵儿,今日却因为另一个人来求他,而且理由竟是,他无法反驳的理由。他了解小朵的骄傲,有些事她从未对自己提过,可是今日,她却提了,而且提出这些事只为了让他放弃。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好吧,我答应你。”
“谢谢。”小朵又侧头唏嘘的看着风清扬。风清扬把萧亦然的表情尽收眼底。亦然痛,他又何尝不痛。他看着小朵一双灵动的眸子波光闪闪,带着浓浓的渴望和期盼。这样眼神他怎么能拒绝呢?他从未拒绝过她,这次,也一样。“我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跟我回落剑山庄。”
御书房内肃静庄重,一个人端坐在书房之内,手里拿着一卷书籍细细阅读。烛光昏黄,看不清楚他的脸上是何表情,但他周身散发的孤寂和伤感却是不用眼看,也能感受到的。富贵儿站在门外,看看天色,此时已接近子夜。他蹑手蹑脚的走到殿门前,压着嗓子喊道:“万岁爷,夜深了,奴才伺候你歇着吧。”
殿内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不急,朕再坐会儿。”富贵儿摇摇头,皇上已经很久没有按时歇息了,要么看书批阅奏折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稍微和衣假寐片刻,又要准备上朝了。要么就是一夜不睡,直接去了上朝去。看着林思睿眼底那抹越来越重的淡青色,富贵儿只觉得心像猫儿抓了一般,只能干着急却使不上劲儿。
林思睿放下书卷,走到窗前。今夜没有月亮,窗外漆黑一片,像浓得化不开的墨。他觉得无趣儿,疲惫席卷而来,他按了按眉心。忽然想起从前这些时候他在玉寰宫时,小朵也会这般给他按按眉心,那双柔嫩白皙的手仿佛还在眼前。林思睿叹息一声,把那无尽的思念融入在幽黑深邃得苍穹之中,仿佛这样就摸不到,看不见了。
李常德深夜进宫,皱着眉看着御书房昏黄的灯,正准备走进去,眼角瞟到旁有个晃动的身影,待那身影从阴影处走出来,李常德才看清楚来人正是富贵儿。他压着嗓子看了看御书房,手指着前面,“皇上还未歇息?”富贵儿为难的摇摇头。李常德沉吟片刻,点点头说道:“我先进去了,我有事同皇上说。”
富贵儿连连点头,引着李常德向前。想了下,还是说道:“李大人,你也劝劝万岁爷,别这般废寝忘食,小心龙体啊!”
李常德眉头未展,“皇上每天都如此吗?”
富贵儿连连叹息,“最近这段时间都是如此。”
“好了,我知道了。”李常德拍拍富贵儿的肩,安慰安慰他。
林思睿已经坐回位置上,听见殿门有声响,抬头一看,李常德正背着他关门。他笑笑,“常德,怎么这么晚还往宫里赶?” 李常德上前跪下想要行礼,被林思睿制止住。“这么晚了,这里就我们两人,你何必如此多礼?”
“皇上,臣有要紧事要禀告皇上。”
林思睿面色一沉,“这么晚进宫,朕当然知道你有事要说。说吧,什么事这么急?”
“皇上,据臣查到,已经有一些武林中人陆续进了京城。还有落剑山庄的人也来了。”李常德忧心忡忡的看着林思睿。
“来得可真快。”林思睿面色又沉了沉,烛光映在他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儿光芒。“看来,杨相他们是要行动了。”
“皇上,冯老将军的人马和宫中的御林军也整装待发,誓与皇上同进退。”李常德朗朗答道,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如同誓言一般,郑重和一丝不苟。
林思睿笑笑,“常德不必说得如此严重。杨相有多少人马,多少兵卒朕还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我们的人足够对付他了。”
李常德焦急上前,“皇上,若是光凭杨相的人,我们对付起来绰绰有余,但现下很明显他已经联合了武林盟主萧亦然和落剑山庄。这般联合,只怕对我们大大不利。皇上这些不是都清楚吗?”
林思睿点头,“朕确实是这般说的。但是那是从前。现在,我虽然没有百分百把握,但至少也有六成胜算。”
“皇上,恕臣愚昧。”李常德听得云里雾里。先前皇上不是说,若是萧亦然和风清扬帮忙的话凶多吉少吗?为何又改了主意?
“风清扬我不太清楚。不过此人我见过几次,虽行事亦正亦邪,但也不是大奸大恶之人。至于萧亦然,我自幼便认识,此人性子生冷,却处事沉稳,是非明辨。若是他真要帮着杨相做那谋逆之事,原因也只有一个。如今……她已不在此处了,相信他也应该会罢手吧。”
李常德心思一转,他自幼就跟着林思睿,自然知道他和贤妃还有萧亦然之间的那点儿事。也知道了林思睿此时口中的“她”指的是贤妃娘娘。他一惊,贤妃已经不再宫里了?他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风清扬一眼。眉宇间浮现疲惫之色,眼圈儿青黑一片,他想起先前富贵儿嘱咐的事,便道:“皇上,若没有什么事,微臣先告退了。请皇上注意龙体,别太累了。”
林思睿点点头,“朕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李常德依言退下,走到门口又被林思睿叫住,他回头听见林思睿问道:“依常德之见,杨相会何时行动。”
李常德略一思索,“臣觉得,应该在后天。”
“哦?何以见得?”
“后天乃是德妃娘娘的生辰之日。”
林思睿满意的点头,“好了,朕也累了。退下吧。”
德妃娘娘生辰。宫内热闹喜庆一片。这生辰是皇上早早就嘱咐下来的,说要办得隆重盛大一些。想皇上平日勤于政事,后宫中本就只有两位妃嫔,现下贤妃娘娘身居冷宫,德妃娘娘自然独占鳌头。这般独宠,也难怪皇上会亲自过问德妃生辰之事。为此,潇湘宫的宫人们也成了得道鸡犬,通通跟着他们的主子升了天,走起路来都要扭上两扭,趾高气扬的样子,一眼就是潇湘宫的人。旁人看了,也只得默不作声的退到一边。哎,谁叫人家正得宠呢。
德妃今日穿了一件绛红色绣凤蜀锦宽袖长裙。蜀绣触感光滑细腻,烛光微照,更是反射出柔和绚烂的光芒。袖口领口的飞天彩凤袖得栩栩如生,仿佛稍不注意就会飞入天际直冲云霄。这般精致华美又不失高贵端庄的锦衣美服,让杨可儿看起来也多了一份威仪。谁不说呢,这德妃娘娘迟早也是入主后宫,母仪天下的。
“娘娘,娘娘。清华殿前的宴席已经摆好。各位大臣命妇已经聚齐,就等娘娘了。而且听乾坤宫派来的人说,皇上一会儿就到。”穿浅绿色的小宫女恭敬的跪在地上,柔声道。
“好了好了。这也催得太急了些。本宫现在就过去。”杨可儿微斥埋首的小宫女,面上却是喜色融融。能不喜色融融吗?这清华殿是历代皇帝宴请群臣宾客之处。现下一个后宫嫔妃生辰,皇上也提出在清华殿设宴。这等殊荣,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得。杨可儿嘴角弯弯,款款站起身来,身边的两个小宫女立刻过来为她整理下摆。
清华殿内人声鼎沸。主人未道。客人已经彼此熟络的交谈起来。男人们互相敬酒,聊些朝政之事,也随便结交或者巴结些有权势之人,或者探听探听朝事动向也是不错的。女人们聚在一起,则是讨论首饰珠钗,锦衣美颜,顺道也显摆显摆自家相公的得力之处。有些聪明的夫人则是耐心细听,从中截取有用信息待深夜私语时向自家相公汇报。谁让女人多里是非多呢。
宽阔的清华殿两边依次摆着长形小矮几,形成一条夹道。夹道的尽头便是首位。杨可儿进了清华殿,娉婷着走上正中首位的旁边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是属于她的,正中的那个位置自然是林思睿的。想到一会儿便能见到皇上,杨可儿抿唇含笑。她有多久没见着皇上了呢。“各位不必拘礼。都随意些。”
“臣等恭祝德妃娘娘生辰快乐。寿比南山福如东海!”下首之人齐齐离开座位跪下。手中都端着一个白玉酒杯,齐齐说完祝寿词之后,一口饮尽杯中酒。
“各位大臣夫人不必多礼。都请坐。”杨可儿面露微笑。眼神柔和的扫视了整个清华殿的人一遍。这般端庄淑美的姿态,给人的感觉俨然已经是皇后之姿。下首会看眼色之人彼此交换了眼色,大家都心知肚明。
说完了祝寿词,大臣们便开始依次献上自己的祝寿贺礼。珍珠翡翠,玛瑙金银,古董字画应有尽有。杨可儿淡笑专注的聆听着每一个人对礼物的阐述,再有礼有节的命人一一接过收下。转了一圈儿,只怕礼物盒子都能堆成一座小山了。
献完了礼。太监告诉杨可儿可以上歌舞了。杨可儿点头同意。一会儿,一群扶腰弱柳婀娜多姿的舞姬款款上前,轻衣薄纱,翩翩起舞,弦乐飘飘,风花雪月靡靡之色。杨可儿无心歌舞,斜眼瞟了下正中空荡荡的明黄座位。眉心微不可闻的蹙起。
下首的人吃酒的吃酒,划拳的划拳。看似热闹非常,实则暗潮汹涌。皇上未来,这里德妃便是最大。而且明眼人都知道,德妃独宠后宫,母仪天下那是迟早之事。所以,向德妃献媚的,邀功的,套近乎的人陆续有之。杨可儿心思全不在这些上,不过看着那些一脸谄媚的大臣命妇,心下的优越于成就感也悄悄的膨胀开来,笑颜如花的一一应对,眼神却时不时的瞄向殿门外。
忽然听到殿外想起一嗓子,“皇上驾到!”杨可儿脸上这才露出真实的笑容。
一群大臣呼啦啦尽数跪下,像方才对德妃行礼一般退到凳子后面,俯首帖耳的恭声齐齐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浑厚响亮的和声在清华殿内久久回响,比方才更加的宏亮和庄重。
林思睿大步走过夹道,登上上首正中之位,笑看着各位大臣命妇,“平身。”只听见随后传来衣抉摩擦,脚步纷乱的声音。林思睿坐下,笑看着德妃道:“朕来晚了。今日是爱妃的生辰,爱妃可还尽兴?”
下首之人面面相觑,想来猜测是没有错的。皇上亲自恭贺德妃娘娘生辰,不仅如此,才一进来坐下的第一句话便是关怀德妃娘娘的。看来这皇后之位……下首各位相互彼此之间又飞快递了个眼色,齐齐喊道:“恭祝德妃娘娘生辰,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杨可儿自是笑得合不拢嘴了,连连道谢。目光触及林思睿,看着那双此时看向自己温柔如水的眸子,只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也化成了一汪清泉,荡漾得她心旷神怡。哪来想起前些日子眼前之人对自己的冷落。
林思睿扫了一眼堂下,“咦?今日爱妃生辰,为何不见杨相?爱女生辰他应该早早就到才是。”
杨可儿这才想起父亲,顺着目光看了一眼下首,果然没看到父亲的身影。今日老有些魂不守舍,原来是父亲不在。杨可儿不禁皱了皱眉头,想自己生辰哪时不是父亲陪在身边过的,今日生辰还是自己进宫后的第一个生辰,父亲为何却不在呢。杨可儿面上仍然端庄而矜持的微笑,“父亲今日有些琐事在身,已经知会了可儿说晚些会到,想必此刻应该在赶来的途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