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卿,你回府调养,痊愈之前不用上朝了。“
“谢陛下厚恩,臣告退。“韩德让站了起来,躬身对着隆绪一步步退了出去,
“陛下,您还有事,娘先走了。“萧绰径自走出了御书房,隆绪目送着母亲离去,却并未像往常一样行礼。
隆绪一直在坐在御案前发呆,“朕为什么不直接拒绝呢?母后的要求实在很过分,这种关系内外臣僚已然心照不宣,母亲居然还想…。”隆绪双手抱着头,无意识的看着自己的龙袍。
夜深了,皇帝依然坐着,舒适的月光从窗口照了进来,隆绪摇了摇头,站起来吩咐内侍宫女们摆驾中宫。
走到半道上,看见宫女匆忙从身边走过,停下来问道:“怎么了?”
“陛下,吴王殿下病了,奴婢们正去煎药。”
“快点吧,转道。”隆绪吩咐道,“向隆裕的寝宫去。”
隆裕的寝宫里弥漫着熏香的气味,掀开帐帘,隆裕呻吟着,隆绪拉起弟弟的手,“相父您请回去吧,儿臣没关系的。”半睡半醒的隆裕迷迷糊糊的说道。
“楚国公今天来过吗?”
“没有陛下,殿下说阁下有伤在身,患病的事情就不要报告了,以免劳神。”红梅答道。
“劳神?”
“陛下,每次楚国公阁下都会寸步不离左右,一陪就是通宵。”
“那公务呢?”
“公务会在这里批复的。”
“有御医照看就可以了,只要照着楚国公的方子不就行了?”
“御医怎么能和阁下相比,阁下的周到细致堪为一绝,殿下的饮食起居一直由楚国公亲自过问的,陛下您不知道吗?”
“不是,朕随口问问。”
“好好照看。”隆绪说完回宫了。
第二天,一大早,照例去皇太后寝宫问安,萧绰笑容满面的看着儿子。
许久,早膳却还没有端上来,隆绪有些不耐烦,“怎么那么慢?”
“陛下请恕罪,查毒的时候出了点问题。”雪儿匆匆近前说。
“怎么会?以前从来没有啊。“
“因为以前都是楚国公阁下在做这事,所以今天奴婢们手生。“雪儿如此说。
“叫他们好好练练,楚国公以后不会再做这些事了。“萧绰吩咐道。
“母后……”隆绪欲言又止。
“陛下,这些事情本来不是楚国公的职责,现在只是恢复正常而已。作为母亲,娘太自私了。”
“母后,完全可以保持原来的状态啊。”
“陛下,这种状态正在让韩卿受到伤害。”萧绰看着儿子的眼睛说。”
“母后,伤害?”
“陛下,胡里室的事情您亲眼目睹了,萧恒德居然跑去南院府衙滋事,他们不会放过一切机会的,因为在他们眼里楚国公因私情得幸而已,他不过是娘发泄欲望的工具而已。”
“是的,娘错了,如果爱最终带来的是伤害,那么就让它结束吧,”
“他们怎么会这样想呢?相父为百姓做了多少,他们都看不到吗?”隆绪大喊道。
“如果人人都如陛下这般,那么商鞅何来车裂呢!”萧绰幽幽地说。
“母后,这个要求实在是…。。如果儿臣答应则意味着儿臣完全接受…。。”
“陛下,请问问您的心,好吗?娘可以接受您的拒绝,在告知您这个想法之前,楚国公坚决反对娘的这个想法。所以才会…。。”
“那相父的伤是怎么回事?真的是陈国夫人她……”
“是的,陛下,陈国夫人误会了。”
“其实您可以不告诉儿臣的,只要您做了,儿臣又能如何呢?”隆绪低下了头,他很清醒,母亲真想实现那个想法,完全可以自行做主,现在母亲才是这个国家真正的主宰。
“没有一位父亲会为了自己的安全,去牺牲孩子的幸福。我绝不会让自己成为绪儿的障碍,对他造成任何伤害,绝对不可以,让我的身份和过失成为旁人伤害绪儿的借口和工具。”萧绰似乎在自言自语。
“母后……”
“这是那天晚上楚国公离开之前对娘说的话。”
“母后,相父叫儿臣什么?”隆绪脱口而出的问道。
“陛下没有听错,私下的时候他一直这样叫你。”萧绰淡淡的说。
宫娥连声催促,母子结束了谈话,去往正殿早朝,众臣已在恭候了。
韩德让端坐其位,奏事清晰,精神看上去很好,隆绪心知他伤未痊愈,为国事支撑而已。
午后,隆绪独自前往隆裕寝宫探病,韩德让坐在床边,见隆绪进来,躬身行礼,“陛下金安。”
隆绪打量着他,“陛下金安”这四个字已经很久不曾单独从他嘴里说出了,隆绪走近,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
韩德让依然在微笑,好像什么也不曾发生。“陛下请降罪,臣今日起晚了,未能查验早膳。”
“母后说……”隆绪突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韩德让微微抬头,看了眼熟悉的面容,“陛下,太后说了什么并不重要,身为臣子保护君主的安宁是本分而已。”
隆绪心间五味杂陈,沉默无语。
“陛下,作为君主,只要您认为是正确的决定,请您不要犹豫,果断行事,过度的思虑会伤身的,那是为人臣子的罪过,臣希望陛下快乐的生活。“
宫娥把药端了进来,韩德让接了过去,“叫宫女就行了。“隆绪说道。
“殿下他习惯了的,还是臣来吧。“
“你…。。“
“陛下,能为君主付出是臣子的荣幸,所以请允许臣继续做这些臣该做的事情,直到您不再需要为止。“
隆绪站在一边,看着韩德让一勺一勺喂进去,。他始终在微笑,似乎做这些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享受。
隆绪静静的走开了,下意识的迈着步子,脑海中回放着过去的生活片段,韩德让的身影几乎在每一个片段里出现,照顾病中的自己和弟妹,仔细纠正课业上的每一个错误,解答美一个细小的疑问,饮食起居,亲自过问,陪伴浏览等等。
隆绪第一次深刻的意识到,原来他走进了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远远超过南院枢密使和政事令的职责,而自己对于他的存在早已习以为常了。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长长一声叹息,惊异的发现自己来到了昔日的东宫。
轻轻推开宫门,这里登基之后就没有人居住,他已经很久没来了,原本挂在墙上的“盛世太平”已经拿到了御书房,看着一尘不染却空荡荡的东宫,隆绪觉得感伤,“那是段美好的日子,父皇…。。”隆绪的脑海突然近乎于一片空白。父皇的身影是那么的模糊不清,他尽力的回忆着和父皇相处的场景,却无奈的发现,一切都已经模糊而残缺。站在曾经的宫殿里,对父皇最深刻的印象居然是父亲对韩德让的杖刑恐吓,那个时候,他真,好怕,好怕父皇真的打伤他最喜欢最尊敬的先生。
隆绪终于明白他的愤怒仅仅是因为过于震惊,而在内心深处他无法忍受失去父亲般温暖的生活,无法接受只能和他君臣相称的日子,更不愿意他付出一切却被无情的伤害。
“父皇请您谅解,儿臣不能违背内心的声音。”
两天后,秋高气爽的早晨,韩德让跨出家门,惊讶的看到门外停着一顶华丽的轿子。
“请楚国公阁下上轿、”身着华丽宫装的宫女轻轻掀起轿帘。
“谢谢,是陛下叫你们来的吗?”
“是的,阁下。陛下圣旨自今日起,您可有专轿,奴婢风风光光接您进宫。”
华丽的轿子停在了太后寝宫,他缓步走了下来,面带笑意,“谢谢您陛下,臣会做好臣该做的一切,哪怕是付出生命。”韩德让暗暗起誓,
宫娥从里面打开了门,盈盈下拜,“阁下安康。”
韩德让微微点头,宫娥们站回了位子上。
隆绪坐在母亲身边,此时已缓缓起身,枪在韩德让行礼之前,躬身道:“相父安康。“
韩德让热泪盈眶跪倒在皇帝面前,“陛下,……臣会永远记得您的天高地厚之恩。“
“相父速速请起。“隆绪双手搀扶。
雪儿姐姐,下面的事情请你全面负责了,不得有任何闪失,否则朕严责不贷。“隆绪严肃的对雪儿说。
“是,奴婢明白,”雪儿一身红色宫装躬身答道。
“陛下,谢谢您的宽宏和体谅。”萧绰从书案前站了起来,对着儿子大礼参拜。
“母后请起,儿臣不敢。”隆绪感动而紧张。
萧绰面带笑容,缓缓站了起来,“谢陛下。”
韩德让见时间不早了,起身先向正殿走去。
早朝,萧绰特地下旨请户部尚书邢抱朴上奏科举有关事项,邢抱朴战战兢兢,满面羞愧,跪在地上,“臣请圣上,皇太后陛下降罪,虽然圣旨已经下达多时,但是应试者寥寥,只有数十人…。。“
宗亲贵族们听了这话都在暗笑,“这下可好,皇太后该知道不是那么容易了吧。”
萧绰面带微笑,缓步走下丹陛,双手扶起邢抱朴,“爱卿无罪。此乃民心对朝廷尚有疑虑所致。这数十人中的进士朕和陛下将在上京皇宫召见他。“
“是,太后英明。“
“照常安排就好。“
“臣遵旨。“
下朝后,太后的寝宫内,隆绪还是不由有些失望,“绪儿,凡创举都没有那么容易的,要取信于百姓,必须要有耐心,知道吗?不要认为百姓不明理,教化是君主的职责之一。“萧绰答着儿子的肩膀笑着说。
隆绪流露出钦佩的神情,“儿臣会记住母后的话。“
“娘真的很期待大契丹的第一位进士,想看看是谁拔得头筹。“
隆绪点头道:“母后,陛见就安排在十月吧,母后先去准备迎接好日子吧。”
“绪儿,娘的好孩子。”萧绰激动的将儿子搂在怀中,隆绪顺从的撒娇,从记事开始,母亲就是如此,严厉却从不吝惜赞许,铁腕却也不失女性的温柔天性,在母亲的眼神里,他看到发自内心的期许和无尽疼爱。
韩德让的轿子停在了南院府衙的前院,华丽精美的装饰吸引着官吏围观,亦迅速传开,这顶轿子堪称奢华,轿帘上绣着茂盛的兰花,绣工之精致一望即知是出自御用绣工之手。
与南院府衙正对面的北院府衙的官员们也在议论着近乎于违例的轿子,北院枢密使耶律斜轸听说,坐在书案前沉思起来,“德让近来怎么状况迭出,很是反常。”心中隐隐感觉还会有大事发生。
秦王的府邸,陈国夫人满脸病容的靠在床上,心里回想着数日前令她心如刀绞的情景,让儿是他最放心的孩子,可是,她真的心存担忧,万一稍有不慎,天威降临,韩氏顷刻间就会万劫不复,所以,她必须要警告,时时刻刻提醒儿子自知身份。
“娘,吃药了。”清儿端着药碗走了进来,长子绍矩跟在后面。